林墨在导航显示“已到达忘川旧址”的地方停下车时,仪表盘的指针疯狂打转,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弄着。车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山雾正从林间涌出来,把刚立起的“数据中心奠基区”警示牌吞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她是个历史系研究生,导师给的毕业论文选题是“民国乡村祭祀文化考”,档案里那几卷关于忘川村的残缺胶片,是她唯一的线索。胶片里反复出现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妇人,每次镜头扫过她的脸,画面就会泛起诡异的波纹。
“同学,这里不能停车。”一个穿工装的男人敲了敲车窗,安全帽下的脸被雾打湿,“下午就要奠基了,你们这些来拍‘鬼故事’的记者,别添乱。”
林墨刚要解释,男人突然盯着她的背包拉链——拉链头是个铜铃,和胶片里记忆馆门楣上的那个一模一样。“这东西哪来的?”男人的声音发颤,“工头说过,看到带铃铛的,赶紧跑。”
雾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里拖动。男人猛地后退一步,指着林墨身后:“它……它们来了!”
林墨回头,浓雾中站着十几个模糊的人影,轮廓和人类无异,但脖颈以上都是一片空白。最前面的人影手里,拖着个什么东西,在地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是个穿工装的人,安全帽滚落在脚边,脖子上空空如也。
“别让它们靠近!”男人拽着她往林地跑,“这些‘影子’怕铜铃响,但更怕被人叫出名字!”
铜铃在奔跑中剧烈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身后的人影果然放慢了速度,在雾里痛苦地扭曲。林墨的背包里掉出一本笔记,是她打印的《忘川村考》, pages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停在某一页——上面印着苏晴拍的紫藤花照片,花瓣间隐约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名字。
“苏晴……赵小川……”林墨无意识地念出声,雾里的人影突然僵住,空白的脖颈处似乎泛起了淡淡的红光。
男人突然停下脚步,脸色惨白地指着她的手腕:“你看!”
林墨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淡红色的印记,形状和笔记里“往生坛”的符号一模一样。更可怕的是,印记周围的皮肤正在变得透明,能隐约看到下面跳动的血管,血管里流淌的不是红色血液,而是淡紫色的雾气。
“你被‘缠上’了。”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数据中心挖地基时,挖出过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忘川轮回,七十年一启’,今年正好是第七十年。”
雾里的人影重新动起来,这次它们不再追,只是围成一个圈,缓缓地收缩。林墨突然明白,它们不是在捕猎,是在“围场”——把她困在这片即将成为数据中心的土地上。
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把一个冰冷的东西塞进她掌心:“这是工头找到的,说能镇住影子。”
是块桃木牌,上面刻着“守”字,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痕迹。林墨握紧木牌的瞬间,手腕的印记烫得像火,雾里的人影发出一声整齐的尖啸,空白的脖颈处裂开无数细小的嘴,每个嘴里都在无声地重复着两个字——
“记……住……”
林墨在一棵老槐树下挣脱了人影的包围。桃木牌散发着淡淡的热气,在她掌心烙下一个浅浅的“守”字,那些人影不敢靠近,只是在雾圈外徘徊,像一群耐心的猎手。
她靠在树干上喘气,发现老槐树的树洞里塞着个铁盒。盒子里装着一本日记和一张泛黄的地图,日记的扉页写着“赵小川”三个字——正是《忘川村考》里提到的那个网友。
“2047年3月12日:数据中心选址定在了忘川旧址,爷爷说这里的地下埋着往生坛的地基,动土会惊动无面者。他把桃木牌传给我,说赵家世代都是‘守坛人’,可我只是个工程师……”
“2047年4月5日:工地上开始丢东西,先是安全帽,然后是工具,今天发现食堂的冰箱里冻着个纸人,脸是用打印纸做的,上面印着我的照片。”
“2047年5月20日:林薇奶奶的日记里说,无面者的本体藏在往生坛下的‘记忆池’里,池水里泡着所有被吞噬的记忆。要毁掉它,得用‘记着名字的东西’当钥匙——比如,刻着所有受害者名字的石碑碎片。”
地图上用红笔标出了数据中心的位置,在地基正中央画着一个五角星,旁边写着:“记忆池入口”。
槐树叶突然簌簌作响,林墨抬头,看到无数片叶子的背面都用红笔写着名字,其中一片叶子上的名字是“赵小川”,字迹已经开始褪色。
雾圈外的人影突然分开一条路,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妇人走了进来。她的脸不再腐烂,而是变得和普通人一样慈祥,手里端着个陶碗,碗里盛着淡紫色的液体。
“孩子,喝了这个,就不疼了。”老妇人的声音很温柔,像奶奶在哄哭闹的小孩,“忘了那些名字,忘了忘川,就能好好活下去。”
林墨的手腕突然剧痛,印记像要钻进骨头里。她猛地想起赵小川的日记:“无面者会化形成你最信任的样子,用‘遗忘’当诱饵。”
“你是胶片里的那个老妇人。”林墨握紧桃木牌,“你是无面者变的!”
老妇人的脸瞬间扭曲,慈祥的笑容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既然记着,就别想走了!”
她手里的陶碗摔在地上,淡紫色的液体溅到草地上,草叶瞬间枯萎,露出底下黑色的泥土——泥土里埋着无数根白色的骨头,每根骨头上都刻着一个名字。
雾圈外的人影突然疯狂起来,撞向无形的屏障,桃木牌的热气越来越弱,林墨知道,它快撑不住了。
她抓起树洞里的铁盒,朝着数据中心的方向冲去。老妇人发出一声尖啸,无数根红线从她袖中飞出来,缠住林墨的脚踝。
“记着名字的人,都得留下!”
林墨的背包拉链再次晃动,铜铃发出震耳的响声,红线突然松开——她看到背包里的《忘川村考》掉了出来, pages被风吹得散开,每一页上都印着网友们补充的名字和故事,那些文字在铃声中泛着淡淡的金光。
“你们看!有人记着我们!”
雾里传来无数细碎的声音,像是有很多人在同时说话。林墨回头,看到那些无面人影的空白脖颈处,开始浮现出模糊的五官——是《忘川村考》里记录过的那些人。
老妇人发出惊恐的尖叫,身体在金光中开始融化。林墨趁机挣脱,朝着数据中心的地基跑去,身后传来人影们的欢呼,像是挣脱了枷锁的囚徒。
数据中心的地基坑深约十米,坑底的钢筋架已经搭到一半,在月光下像个巨大的铁笼。林墨顺着临时搭建的脚手架爬下去,刚落地就听到“滴答”声——坑底的积水里,漂浮着无数张透明的胶片,每张胶片上都印着模糊的画面:张鹏举着相机拍照,赵雅对着镜子试婚纱,李明在越野车前抽烟……
“这就是记忆池。”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林墨回头,看到赵小川站在钢筋架旁,他的脖颈处有一圈淡淡的红痕,“我没跑,躲在这看了三天,这些记忆会在月圆时浮上来,像放电影一样。”
他手里拿着块石碑碎片,上面刻着“李”、“赵”、“张”三个字,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我在往生坛旧址挖出来的,还差最后一个名字。”
林墨突然明白过来:“赵小川的日记里说,要刻着所有受害者的名字……最后一个名字是‘林墨’?”
赵小川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脖颈处的红痕开始扩大:“不,是‘守坛人’的名字。赵家世代都要把名字刻在石碑上,才能镇住记忆池。”
他猛地扑过来,手里的碎片朝着林墨的手腕划去——那里的印记正在发光,像是在呼应石碑。林墨下意识地举起桃木牌格挡,桃木牌撞上碎片的瞬间,发出一声巨响,赵小川的身体突然变得透明,里面涌出无数淡紫色的雾气。
“我早就被缠上了。”透明的赵小川苦笑着说,“那天在林地,我就被影子拖进雾里了,现在的我,只是无面者用来骗你开门的幌子。”
他的身体化作一缕青烟,融入记忆池的积水中。水面突然剧烈翻涌,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水底升起,轮廓像是由无数张人脸叠加而成,脖颈以上依旧是一片空白——这才是无面者的本体。
“记忆池需要新的钥匙。”无面者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你记着所有名字,你的记忆,会是最好的祭品。”
积水里的胶片突然飞起,贴在林墨的脸上,每张胶片都在播放不同的记忆:李明在祠堂锁门的背影,苏晴种下紫藤花的笑容,赵小川在工地上测量的样子……这些记忆像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让她头痛欲裂。
手腕的印记突然炸开,红光笼罩着整个地基坑。林墨看到自己的血液滴进记忆池,水面上浮现出一行行金色的文字——是她记在《忘川村考》里的所有名字和故事。
“不!”无面者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在金光中开始瓦解,“你怎么会记着这么多……”
“因为有人一直在讲这些故事。”林墨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苏晴的书,赵小川的日记,网友们的评论……我们从来没忘记过。”
金色的文字像锁链一样缠住无面者,将它拖回记忆池。积水开始沸腾,胶片一张张沉入水底,化作金色的光点。当最后一个光点消失,地基坑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林墨的呼吸声和远处传来的铜铃声。
天快亮了,第一缕阳光照进地基坑,林墨的手腕上,那个往生坛形状的印记正在慢慢消失,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守”字疤痕,和桃木牌上的字一模一样。
她爬出地基坑时,看到数据中心的工人们正陆续赶来,没人注意到坑底的积水已经变得清澈,也没人记得昨晚的影子和雾气。只有林墨知道,忘川的故事还没结束。
她的背包里,那本《忘川村考》的最后一页,自动多出了一行字:“记忆不灭,轮回不止,下一个讲故事的人,会是谁?”
远处的山雾彻底散去,露出一片青翠的山林,林墨仿佛看到,林间的每片叶子上,都闪烁着金色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