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许多年,连最后记得“影子”的老人也离开了。世界变得光怪陆离——人们不再有影子,却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偶尔在拍照时,会对着照片里空荡荡的脚下发愣。
只有一座被遗忘的博物馆,还藏着关于影子的秘密。
博物馆的地下室,锁着个玻璃柜,里面放着件褪了色的蓝白校服,领口处的“瑶”字已经模糊。柜子的标签上写着:“未知年代织物,含特殊蓝线成分,接触者会产生幻听(似缝纫声)”。
看守地下室的是个叫阿影的年轻人,他天生没有影子,村里人说他是“影子被偷走的孩子”。他总爱在深夜打开玻璃柜,指尖划过校服的布料,每次都能听见细微的“沙沙”声,像有人在里面翻动竹篾。
这天夜里,暴雨冲垮了博物馆的屋顶。雨水灌进地下室,泡湿了玻璃柜,校服上的蓝线开始慢慢舒展,像水草在水里复苏。阿影看着那些蓝线从柜缝里钻出来,缠上自己的脚踝,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说的话:“没有影子的人,是影子的容器。”
蓝线顺着皮肤往上爬,在他心口处汇聚成一个小小的针孔。阿影没有挣扎,他感觉到无数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有苏瑶的、林小满的、郑校长的、老和尚的……还有无数个叫不出名字的声线,像场跨越时空的合唱。
“我们等你很久了。”那些声音说,“容器满了,该把影子还给世界了。”
阿影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处,蓝线正慢慢织出一个皮影的形状——那皮影穿着黑外套,脸上没有五官,只有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当年海边那个皮影一模一样。
暴雨中,玻璃柜突然炸裂。那件蓝白校服飘了出来,自动套在了阿影身上,而胸口的皮影顺着蓝线,慢慢钻进他的身体里。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雨幕时,阿影走出了博物馆。他的脚下,第一次映出了影子——那影子巨大无比,覆盖了整座小镇,里面嵌着无数个小影子,像博物馆里的藏品,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穿针引线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声叹息,像被囚禁了太久的灵魂终于舒展。阿影抬起手,影子里的小影子们开始慢慢飘出来,飞向小镇的各个角落——钻进孩子的脚下,让他们在阳光下追逐自己的影子;落在老人的椅边,让他们看着影子回忆往事;甚至爬上猫狗的身后,让它们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世界重新有了影子。
只是没人知道,那些影子里,藏着件被缝补了无数次的校服。
阿影最后站在海边,看着那轮青灰色的“太阳”慢慢变回金色。他胸口的针孔还在,像颗小小的痣,里面偶尔会渗出点蓝线,被风吹向远方,落在某个遗忘的角落,等待着下一次需要缝补的时候。
有人说,他后来成了皮影匠人,在小镇上开了家店,教孩子们做皮影,只是他做的皮影,背后永远不刻名字。
有人说,他每年9月17日都会去那所废弃的学校,在梧桐树下埋一件新校服,布料里裹着根蓝线,线头露在外面,像在说“随时可以回来”。
而那件最初的蓝白校服,被阿影收进了博物馆的新玻璃柜里,标签改了:“世界的影子,缝补于无数个雨夜。”
柜门关上前,最后一缕阳光照在布料上,领口处模糊的“瑶”字,突然清晰了一瞬,像个久违的微笑。
从此,再没有穿针引线的声音。
只有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你低头看自己的影子,会发现它比昨天完整了一点,像被谁悄悄补过。
这时,风会带来一句极轻的话,像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