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阿影的皮影店成了小镇的传说。
来学做皮影的孩子里,有个叫安安的小姑娘,总爱盯着墙上那件褪色的蓝白校服看。“阿影爷爷,这衣服上的线为什么会发光呀?”她举着竹篾问,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校服的蓝线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阿影笑了笑,没说话。他的手指划过安安的影子,那影子边缘干净,没有针孔,只有阳光晒出的暖金色。
这天傍晚,安安的皮影突然断了条胳膊。她急得快哭了,阿影却从抽屉里拿出根蓝线,指尖翻飞间,断口处就多了个细密的针脚,竹篾的茬口被线包裹着,像长出了新的皮肉。
“这样就不会疼啦。”阿影把皮影递给她,蓝线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安安举着皮影跑回家时,路过老图书馆的废墟。荒草里,有片蓝白相间的布料正被风吹得晃动,像只招手的手。她好奇地走过去,发现那是半件校服,领口处的“瑶”字已经磨成了“王”,布料里裹着个小小的皮影,穿着和她同款的童装,眉眼处的朱砂还很新鲜。
“你是谁呀?”安安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皮影,就听见草里传来“咔哒”一声,像竹篾在动。
皮影突然抬起头,竹篾做的嘴角咧开个小小的弧度。安安看见它的手腕处,缠着根极细的蓝线,线头顺着草根钻下去,不知通向哪里。
这时,阿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安,该回家了。”
他走过来,轻轻拿起那半件校服,布料在他手里簌簌发抖,像有东西在里面挣扎。“这是很早以前的碎片。”阿影把校服折起来,塞进怀里,“忘了它吧。”
安安跟着他往回走,回头时看见那皮影的影子正顺着蓝线往地下钻,而自己的影子边缘,多了根极淡的蓝线,像系了根看不见的鞋带。
那天夜里,安安做了个梦。梦里她站在学校的梧桐树下,穿黑外套的男孩正举着针,给地上的影子缝衣服。那些影子里,有学生,有老师,有老和尚,还有放羊的老汉,他们都笑着朝她招手,说:“来呀,一起做件新衣服。”
安安刚想跑,却发现自己的影子被蓝线缠住了。男孩走过来,举起针说:“最后一针,缝完就不疼了。”
针尖落下的瞬间,她听见阿影的声音:“醒了。”
安安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手里攥着个东西——是那个童装皮影,手腕处的蓝线已经不见了,断口处被缝得整整齐齐,针脚和阿影白天补的一模一样。
第二天,她把皮影还给阿影。阿影看着皮影,突然叹了口气:“有些碎片,总要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他把皮影放进玻璃柜,摆在那件蓝白校服旁边。阳光照进来时,两个影子在柜门上重叠,像块补好了的拼图。
很多年后,安安成了新的皮影匠人。阿影去世那天,把蓝白校服留给了她,说:“影子会疼,也会想家。”
安安在整理校服时,发现夹层里藏着张纸条,是阿影的字迹:“2003年9月17日,我捡到根蓝线,它说想缝件不会破的衣服。”
纸条背面,画着个小小的皮影,穿着黑外套,手里举着针,针尖对着空白处,像在等谁写下名字。
安安突然明白,阿影的影子里,藏着那个穿黑外套的男孩。就像那件校服里,藏着所有被缝进去的灵魂。
她把纸条放回夹层,给校服换了块新的防尘布。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校服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动,像有人在里面伸了个懒腰。
穿针引线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
只是偶尔在阴雨天,安安会看见玻璃柜里的蓝线微微颤动,像在说:“我们都在呢。”
而镇上的孩子们,依旧在阳光下追逐自己的影子,跑过阿影的老店,跑过图书馆的废墟,跑过海边的礁石。他们的影子又完整又明亮,像被无数双手,细细密密地缝补过。
风穿过小镇时,带着阳光和海水的味道,再也没有桐油的气息。
只有在某个安静的午后,你低头看自己的影子,会发现它比昨天更温暖了一点,像裹着件看不见的校服,里面缝着无数个名字,和一句没说出口的话:
“别怕,我们陪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