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飘进医院的蓝线,缠上了住院部三楼的病历架。
夜班护士小林查房时,发现307床的病历本上,沾着根细如发丝的蓝线。线的一头钻进纸页里,把“诊断结果”四个字缝成了一团乱码,另一头垂在半空,随着空调的风轻轻晃动。
“谁弄的?”她皱眉去扯,指尖刚碰到线,整排病历架突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所有病历本都自动翻开,纸页上的名字开始扭曲,最后都变成了同一个字——“瑶”。
这时,307床的呼叫铃响了。
小林端着托盘跑过去,病房里的灯忽明忽暗,床上的老太太直挺挺地躺着,眼睛睁得滚圆,盯着天花板。“姑娘,”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变得又尖又细,像孩童的声线,“我的影子掉了块,你帮我缝缝?”
小林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天花板——那里的白炽灯下,映着个巨大的影子,比老太太的身形大了三倍,关节处露着蓝线,像件没缝完的皮影。而老太太自己的影子,躺在被子上,心口处缺了个黑洞洞的窟窿。
“您……您看错了。”小林的托盘“哐当”掉在地上,体温计摔碎在床脚,水银珠滚出来,映出无数个小小的“瑶”字。
老太太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没牙的牙床:“它说要用活人的影子补呀。”
话音未落,天花板上的影子突然低下头,蓝线像瀑布似的垂下来,缠住了小林的脚踝。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被往上拉,心口处的皮肤传来针扎似的疼,低头一看,白大褂的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皮影,穿着护士服,眉眼和她一模一样,只是心口处插着根蓝线,线头还在颤动。
“别挣扎了。”老太太的声音混着无数个声线,“医院里的影子最多了,断胳膊断腿的,刚好能拼件新衣服。”
小林最后看到的,是天花板上的影子张开了嘴,里面漆黑一片,却传来整齐的穿针引线声。而那个护士皮影,正顺着蓝线,慢慢爬进她的影子里,填补着某个看不见的空缺。
第二天,307床的老太太去世了。她的病历本上,“死亡时间”那栏被蓝线缝住了,只露出个“瑶”字。而小林的储物柜里,多了件叠得整齐的白大褂,口袋里的皮影不见了,只有根蓝线从袖口钻出来,缠上了隔壁床新病人的病历本。
那根蓝线还在蔓延。
它钻进学校的成绩单,把所有名字都绣成“瑶”;缠上公司的工牌,让照片里的人脸慢慢变成皮影的模样;甚至飘进产房,在新生儿的脚印旁边,绣下小小的针孔。
有个孕妇生产时,突然尖叫着说看见个穿黑外套的男孩,正举着针站在婴儿床旁,针尖对着孩子的影子。医生冲进来时,只看到婴儿的脚印旁边,多了个用血迹画的“瑶”字,而产妇的影子,少了块巴掌大的碎片,像被硬生生撕走了。
城市里开始流传一种怪病——得了病的人,影子会慢慢变淡,最后彻底消失。而消失的前一晚,他们总会听见穿针引线的声音,看见自己的影子上,多了个越来越大的针孔。
没人知道病源在哪,只有些老人记得,很多年前,有个学校的器材室里,曾有个女孩用针把自己的影子缝进了皮影里。
深秋的一个傍晚,夕阳把城市染成了桐油色。有个流浪汉在废弃的图书馆门口,看见个穿黑外套的男孩,正坐在堆成山的旧书上,手里举着件巨大的校服。
那校服上绣满了名字,密密麻麻的,像片黑色的星空。男孩正用蓝线把最后一个名字缝上去,线头穿过布料时,远处的医院里,传来一声新生儿的啼哭,而啼哭声里,混着一丝极轻的笑,像竹篾摩擦的声响。
流浪汉吓得转身就跑,跑过街角时,瞥见玻璃橱窗里自己的影子——脚踝处的针孔已经扩大到拳头大小,里面钻出根蓝线,正慢慢缠上橱窗里模特的影子。
风穿过城市的每一条街道,带来越来越密的穿针引线声。那声音里,藏着无数个名字,无数个影子,无数根没缝完的线。
而那个穿黑外套的男孩,缝完最后一针后,轻轻拍了拍那件巨大的校服。校服突然鼓了起来,像有无数个人在里面呼吸,布料上的名字一个个亮起,又一个个暗下去,像在眨眼睛。
他站起身,牵着校服的衣角,朝着城市外走去。校服拖在地上,蓝线像长长的尾巴,扫过之处,所有的影子都跟着晃动,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准备跟他一起离开。
有人说,他们去了下一个城市。
也有人说,他们要去缝一件更大的校服,把整个世界的影子,都缝进去。
如果你在某个雨夜,听见窗外传来穿针引线的声音,记得低头看看自己的影子——要是发现脚踝处多了个针孔,别害怕。
那只是它在提醒你:
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