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栋新住宅建成后的第一个冬天,暖气管道总是出问题。住户们投诉说,夜里总能听见管道里传来“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竹篾敲管壁,有时还会渗出黏稠的、带着桐油味的液体。
物业派来检修的师傅姓马,是老校工的远房侄子。他带着工具钻进地下室时,手电筒的光扫过布满锈迹的管道,突然照到块蓝白相间的布料——不知是谁的校服碎片,被卡在管道接口处,线头顺着水流的方向飘,像条细长的舌头。
“谁家孩子乱扔东西?”马师傅皱眉去扯,指尖刚碰到布料,管道里的声响突然停了。
死寂中,他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时,只看见个穿黑外套的小男孩站在阴影里,脸被兜帽遮住,手里捏着根蓝线,正慢慢往管道上缠。
“小朋友,这里不能来。”马师傅举着手电筒照过去,光柱里的男孩缓缓抬头,兜帽滑落的瞬间,马师傅的呼吸骤然停住——那男孩的脸是用无数块碎皮影拼的,左眼是苏瑶的朱砂眉,右嘴角是王磊的竹篾齿,下巴上还沾着点没干透的桐油。
“帮我穿个线。”男孩的声音像生锈的合页在转动,他举起手里的针,针尖穿着根极长的蓝线,线的另一头,从管道深处延伸出来,看不见尽头。
马师傅转身就跑,可双腿像被灌了铅。他眼睁睁看着那根蓝线顺着管道爬出来,缠上自己的脚踝,线头上的针“咻”地钻进他的影子里。
剧痛传来时,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融化,顺着蓝线往管道里流,而男孩手里的皮影脸上,多了块属于他的、带着胡茬的皮肤。
第二天,物业发现马师傅失踪了。地下室的管道接口处,卡着半块带血的工作服碎片,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马”字,针脚里缠着根蓝线,线头还在微微颤动,像是管道深处有人在拉线。
住户们开始陆续搬走。有人说在电梯里见过个穿黑外套的男孩,按下所有楼层的按钮,电梯门开开合合,却没人进来,只有穿针引线的声音在轿厢里回荡;有人说夜里洗澡时,热水会突然变成桐油色,镜子上会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名字,像层贴满了的寻人启事。
最后一个搬走的是对老夫妻。他们收拾行李时,老太太发现孙子落下的皮影玩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穿黑外套的新皮影,背后用红笔写着“全”字。
“这啥呀?”老头拿起皮影,刚想扔,就听见窗外传来孩子的笑声。
他们冲到窗边,看见小区的空地上,站着个巨大的影子,穿着缀满名字的黑外套,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皮影。阳光照在影子上,却没有投下新的阴影,反而把周围所有的光都吸了进去,像个无底的黑洞。
而那个穿黑外套的男孩,就站在影子的肩膀上,手里举着根穿满蓝线的针,针尖对准了远处的另一栋楼。
搬家卡车驶离小区时,老夫妻回头望了最后一眼。空地上的影子已经消失了,只有风卷起满地的蓝线,像无数条断了的血管,朝着城市的各个方向飘去。
后来,那片区域成了荒地。有人说晚上路过时,能看见荒草里立着件巨大的黑外套,风吹过时,布料上的名字会一个个亮起,像串诡异的灯笼。而外套的袖口处,永远露着截蓝线,线头在风中摇晃,像是在等下一个路过的人,把自己缝进去。
至于那个叫瑶瑶的男孩,再也没人见过。
只是偶尔在某个下雨的夜晚,当穿针引线的声音顺着窗缝钻进来时,你低头看自己的影子,会发现脚踝处多了个小小的针孔,里面正慢慢渗出点蓝,像根没藏好的线,在提醒你——
它还在缝呢。
缝一件能装下整个世界的,影子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