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开
苏念上小学那年,青瓦巷的老梧桐树下种满了茉莉花。春末花开时,整个巷子都飘着甜香,连博物馆里的铜风铃,似乎都染上了淡淡的花香。
小张的孙子也来巷子里住了,两个孩子总在梧桐树下追跑,苏念会指着飘落的花瓣说:“这是太姑奶奶在撒花呢。”
这天放学,两个孩子抱着个旧铁盒跑回来,说是在茉莉花丛里挖出来的。铁盒上了锁,刻着“1943.5”,正是苏曼去世的月份。
“是太姑奶奶的遗物。”苏念用发绳缠着锁孔摆弄,“爷爷说过,她喜欢把重要的东西藏在花底下。”
铁盒突然自己弹开了,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件洗得发白的旗袍,领口绣着朵小小的茉莉花,针脚细密,像怕被人看出来。旗袍的口袋里,塞着半张乐谱,是《茉莉花》的简谱,边角处有淡淡的泪痕,晕开了几个音符。
“是没唱完的歌。”小张的声音有些发颤,“1943年春天,她肯定想唱完这首歌的。”
苏念突然拿起乐谱,坐在梧桐树下哼唱起来。她的声音清亮,像山涧的泉水,唱到晕开的音符时,竟自然而然地接了个新的调子,温柔得像花瓣落地。
旗袍突然无风自动,领口的茉莉花在歌声里慢慢舒展,像真的开了花。小张看见花瓣上浮现出细小的字迹,是苏曼的笔记:“小妹,等花开满巷,就把我葬在树下,这样每年都能听你唱歌了。”
巷口的老人们说,那天傍晚,看见茉莉花丛里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正跟着苏念的歌声轻轻摇晃,风吹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藏着的铜风铃,铃舌上的珍珠闪着光,和花丛里的露珠一模一样。
铁盒后来被放进博物馆,和旗袍、乐谱摆在一起。管理员说,每当苏念来唱歌,旗袍上的茉莉花就会变得更鲜艳,乐谱上的泪痕也会淡一点。
有次台风过境,青瓦巷的树倒了好几棵,唯独那棵老梧桐没事,连一片叶子都没掉。第二天清理断枝时,发现树洞里卡着个铜风铃,铃舌上刻着“妹”字,正是苏曼妹妹那串失踪多年的风铃。
“是太姑奶奶们在护着树呢。”苏念把风铃挂在梧桐枝上,“这样她们就能天天听我们唱歌了。”
台风过后的第一个晴天,小张坐在梧桐树下,看着两个孩子追着蝴蝶跑,苏念的歌声混着风铃的响声,像流淌的蜜糖。他想起十年前那些恐怖的声纹,想起缠绕的丝线和紫痕,突然觉得,那些或许不是诅咒,只是一个被困在时光里的灵魂,用尽所有力气发出的、想要被听见的呼唤。
旗袍上的茉莉花,在歌声里轻轻颤动。小张仿佛看见1943年的春天,病床上的苏曼望着窗外的茉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乐谱上写下半句歌词,而她的妹妹,正站在电台的窗口,对着风里的铃音,轻轻唱着剩下的部分。
风吹过巷口,带来远处幼儿园的儿歌,和苏念的歌声、风铃的响声、树叶的沙沙声,融在一起,像一首跨越近百年的合唱。
小张笑着闭上眼睛,阳光落在脸上,暖融融的。他知道,这个故事永远不会结束了。只要茉莉年年开,风铃时时响,就会有人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女孩,用一生的思念,在青瓦巷里种满了花,也种满了等待与温柔。
而那些曾经让人恐惧的声纹,最终都化作了最动听的回响,藏在每一阵风里,每一朵花里,每一个记得这个故事的人心里,轻轻说:
“你听,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