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里的约定
苏念上初中那年,学校组织历史实践活动,主题是“青瓦巷的百年记忆”。她抱着档案袋跑到博物馆,里面是太姑奶奶苏曼的学籍卡——1939年考入电台当实习生,照片上的少女梳着齐耳短发,眼睛亮得像星星。
“张爷爷,这上面写着‘擅长口技’呢!”苏念指着学籍卡的备注栏,“她会学鸟叫?”
小张凑过去看,备注栏的字迹旁有个小小的鸟形涂鸦,翅膀展开的弧度,和铜风铃的铃舌一模一样。“说不定,当年开盘机里的笑声,混着她学的鸟叫呢。”
活动展示那天,苏念把学籍卡投影在幕布上,刚要讲解,投影仪突然黑屏,幕布上渗出黑色的液体,慢慢凝成音频波形,和十年前档案里的血色波形如出一辙。
台下的学生发出惊呼,苏念却异常镇定,她抓起话筒唱起《茉莉花》,歌声刚起,幕布上的波形就开始褪色,黑色液体顺着边缘滴落,在地上开出小小的茉莉花瓣形状。
“是太姑奶奶在跟我玩呢。”苏念笑着擦去额角的汗,“她肯定想让大家知道,她不只会哭,还会学鸟叫。”
活动结束后,幕布后的墙壁上留下串浅浅的刻痕,像鸟爪抓过的印记。小张用手摸过,发现刻痕组成的图案,正是1939年电台后院的地图,标注着“鸟屋”的位置。
第二天,拆迁队在对应位置挖出个木盒子,里面装着个铁皮鸟哨,哨身上刻着“曼”字,吹起来能模仿画眉的叫声。盒子里还有张纸条,是苏曼妹妹的字迹:“1940年冬,姐姐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说等春天就教我吹。”
鸟哨后来被苏念挂在书包上,她说每次吹哨,就会有成群的麻雀跟着她飞,像在听合奏。博物馆的管理员也说,夜里总能听见展厅里有鸟叫声,和旗袍上茉莉花摇动的声音应和着,温柔得像摇篮曲。
老梧桐的树干需要修枝时,工人发现年轮里嵌着圈细铁丝,绕着树干缠了整整七十圈——从1943年到2013年,每年一圈,像个漫长的约定。
“是太姑奶奶的妹妹缠的。”苏念数着年轮里的铁丝,“她每年都来给树做记号,说这样姐姐就知道,过了多少年了。”
修枝后的树洞里,露出个褪色的布包,里面是苏曼的病历本,最后一页写着:“1943年3月16日,听见窗外鸟叫了,像妹妹在吹哨,真好。”
那天傍晚,青瓦巷的麻雀突然聚集在梧桐树上,成千上万只,叫声汇成洪流,却不刺耳,像在合唱。小张看见苏念站在树下吹鸟哨,麻雀们竟跟着哨音变换节奏,翅膀拍打的频率,和铜风铃的晃动完全一致。
“它们在说‘欢迎回家’。”苏念仰着头笑,阳光穿过鸟群落在她脸上,像撒了层金粉,“太姑奶奶肯定也在里面,她学的画眉叫最好听了。”
小张望着盘旋的鸟群,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些令人窒息的声纹。原来所有的恐惧,都源于不了解——当你知道那些缠绕的丝线是未说出口的牵挂,那些紫痕是思念勒出的印记,那些尖啸是被遗忘的呼唤时,恐惧就会变成心疼,变成想要拥抱的温柔。
鸟群散去时,落下根灰色的羽毛,正好飘在苏念的鸟哨上。她小心地把羽毛夹进太姑奶奶的学籍卡,轻声说:“我们以后一起学鸟叫吧。”
夕阳把梧桐的影子拉得很长,树干上的铁丝在余晖里闪着光,像串戴在时光手腕上的手链。小张知道,这个年轮里的约定,还会继续缠下去,一年又一年,直到青瓦巷的茉莉花开满每个春天,直到所有等待都变成重逢的喜悦。
风穿过巷口,带着鸟哨的清响和风铃的叮当,像两个女孩隔着百年时光在对话:
“你听,麻雀又来啦。”
“嗯,是我叫它们来的,想告诉你,我一直都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