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还在流。
空中那行“情债未清,不得超生”的字迹没有散去,反而像烙印一样沉进地面,泛起一圈圈暗红波纹。花自谦心口的金针猛地一震,疼得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苏曼曼想扶他,手刚抬起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住——那些原本消散的记忆丝线突然回卷,像藤蔓般缠上她的手臂、脖颈,甚至顺着她眼角渗出的血往脑子里钻。
“别看。”花自谦一把将她脑袋按进自己怀里,咬破舌尖,在她额头上迅速画下一符。
一道血光闪过,那些丝线发出尖锐的嘶鸣,瞬间退缩。
他们脚下的空间开始塌陷,不是往下掉,而是四面八方都在收拢,仿佛整个世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紧。头顶不再是洞穴的岩壁,而是一片扭曲的织物天空,经纬交错,每一根线都连着一段哭喊。
“这不是记忆了。”苏曼曼喘着气,“是它临死前的最后一口气。”
花自谦没说话,只是把点妆笔塞进她手里,反手抽出乾坤袖里最后三匹蜀锦。布料展开的刹那,上面浮现的不是花纹,而是三个时代的剪影:明朝雨夜、民国戏台、现代秀场——全是他们一起走过的地方。
“它舍不得。”他说,“所以想拖我们进去陪葬。”
苏曼曼冷笑一声,抬手就用点妆笔在自己手腕划了一道。
血滴落的瞬间,织霞手自动运转,指尖拉出一根极细的银线,直直刺向最近的一根记忆丝。
“我不陪你疯。”她声音很轻,“但我能拆了你这破网。”
银线穿入,整片天幕剧烈抖动。那些纠缠的丝线开始断裂,像是被人用剪刀从内部一层层绞断。
花自谦抓住机会,将蜀锦甩出,在两人周围形成一个旋转的屏障。锦缎飞舞间,隐约有歌声响起——是七姑曾经哼过的秦淮小调,带着几分哀怨,几分解脱。
屏障外的空间终于撑不住了,轰然向内塌缩。
他们被一股巨力推出,像是从一口深井里被人猛地拽出,重重摔在坚硬的石台上。
冷。
真实世界的寒意扑面而来。头顶是低垂的钟乳石,脚下是祭坛边缘的裂纹地砖。远处那颗星力球已经变了模样,不再悬浮,而是歪斜地卡在半空,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光芒忽明忽暗,像一颗即将熄灭的心脏。
“出来了?”苏曼曼撑着坐起,腿上的黑丝只剩残片,勉强裹住小腿,边缘还冒着淡淡的紫烟。
“出来了。”花自谦抹了把脸上的血,“但它还没死。”
话音刚落,星力球猛地一颤,几缕黑气从中喷涌而出,落地即化作人形——依旧是他们的前世模样,但这次没有攻击,只是站在原地,静静望着他们。
花自谦眯起眼。
这些影子不像之前那样充满敌意,反倒透着一股……迟疑。
其中一个明朝装束的男子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花自谦,嘴唇开合,却没有声音。
“它在求我们。”苏曼曼忽然说。
“谁?”
“它自己。”
她慢慢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祭坛中央。每走一步,脚底就留下一道血印,但她不管,继续往前。
花自谦想拦,却被她抬手止住。
“让它说完。”
星力球最后一道裂缝缓缓张开,像是睁开了眼睛。
无数画面涌入——不是攻击,也不是幻象,而是纯粹的记忆回放:白莲儿跪在染缸边,亲手把婚服烧掉;她在绣架前熬过三十九个通宵,只为复刻一件失传的云锦;她偷偷放走被囚禁的织女后人,自己却挨了九十九鞭……
最深处的画面里,她站在一座古旧的祭坛上,手中捧着一块温润的玉片,嘴里念着一段咒语,然后将玉片埋入地底。
“原来如此。”苏曼曼喃喃,“它不是要报复,是要完成仪式。”
花自谦皱眉,“什么仪式?”
“封印自己。”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它早就知道执念会失控,所以在最后一世设下后手——只要有人能看清它的痛,愿意替它走完这条路,它就能彻底消散,不留祸患。”
空气安静了一瞬。
花自谦低头看了看心口,那根金针还在震动,但频率慢了下来,像是累了。
他忽然笑了下,“挺傻的啊你。”
对着星力球说的。
“爱一个人至于把自己搞成这样?百年孤魂,千年不散,图啥?”
星力球轻轻晃了晃,一道微弱的光投射在他脸上,温柔得不像敌人。
“算了。”他摆摆手,“你说不出话,我也懒得讲道理。咱们直接办正事。”
他转身走到苏曼曼身边,从乾坤袖深处取出一支旧木梭——那是七姑留给他的信物,据说能定魂安魄。
“你来引,我来接。”
苏曼曼点头,闭上眼,双手交叠于胸前,指尖再次溢血。这一次,她没有绣《璇玑图》,而是用血画出一个简单的圆,中间一点。
并蒂莲的雏形。
光纹升起的刹那,星力球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响,像是叹息,又像是释然。
紧接着,整颗球体开始崩解。
不是爆炸,也不是湮灭,而是像雪融一般,一层层剥落。每一层碎屑飘散时,都会闪现出一段平静的画面:女孩笑着吃糖葫芦、她在窗前晾晒新做的旗袍、她给徒弟整理衣领……
最终,所有光芒归于一点。
一枚巴掌大的星盘碎片静静悬浮在祭坛上方,通体如玉,流转着淡金色的光晕,触手温润,像是刚被人捂暖的玉石。
花自谦伸手去拿,却被一股轻微的排斥力弹开。
“得两个人。”苏曼曼说。
她牵住他的手,一起覆在碎片表面。
那一瞬,三世记忆再次浮现,但这次不再混乱,而是有序地排列开来——
第一世,他为她挡下屠刀;
第二世,她为他咽下毒药;
这一世,他们谁也没先松手。
碎片微微一震,光芒收敛,落入掌心。
祭坛四周的裂纹开始愈合,地面浮现出古老的阵图,由外向内缓缓亮起。
“成了?”花自谦低头看着手中的星盘碎片。
苏曼曼没回答。
她盯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指尖,忽然问:“你说,如果当初她也有人肯这么拉她一把……会不会就不走了这条绝路?”
花自谦沉默片刻,把手伸过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现在我们知道就行。”
他顿了顿,咧嘴一笑,“下次直播,我把黑丝叫战甲的事儿坦白了,也算赎罪。”
苏曼曼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敢在镜头前脱袜子,我就让织霞手当场抽你筋。”
两人说着,转身准备离开祭坛区域。
可就在脚步刚动的瞬间,苏曼曼忽然停住。
她低头看向祭坛中心的地砖。
那里本该空无一物,此刻却多了一小滩水渍——不像是渗漏,倒像是……眼泪留下的痕迹。
花自谦也看见了。
他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那滩水。
指尖传来一丝暖意。
下一秒,那水渍缓缓聚拢,凝成一颗晶莹的露珠,静静躺在地缝之间。
苏曼曼的呼吸轻了一下。
她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露珠捧起,放入随身的绣囊中。
“带回去。”她说,“给她做个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