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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司马站在房门前,方才那阵剧烈的震动让他心神不宁。他抬头望向东南方向的天空,那里仍有几缕未散的金光在云层间若隐若现。夜风拂过他的官袍,带来一丝不祥的预感。

\"赵木陀!\"他沉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院落中格外清晰。

赵木陀闻声从偏房快步走出,手中还拿着半盏未熄的油灯:\"阿郎,有何吩咐?\"灯光映照下,他脸上还带着惺忪睡意。

白司马目光凝重地望向刺史府方向:\"速去备马,我们即刻前往刺史府。\"

赵木陀闻言一愣,不禁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这个时辰?\"他犹豫道,\"城中百鬼夜行刚过,此时出门...\"

话未说完,就被白司马决然的眼神打断。赵木陀深知主人性格,当下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向马厩。夜风吹得他手中的油灯忽明忽暗,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不一会儿,两匹骏马被牵至院中。白司马利落地翻身上马,官袍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他最后望了一眼东南方的天空,猛地一夹马腹:\"走!\"

马蹄声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很快便消失在长街尽头。只余下一轮孤月,冷冷地注视着这座陷入诡异宁静的城池。

白司马与赵木陀匆匆赶到刺史府,管家闻讯急忙前去禀报。二人在中堂等候时,白司马的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茶几,那急促的声响在寂静的厅堂内格外清晰。

片刻后,管家提着灯笼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摇曳的火光映照出他惨白的脸色,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白、白司马,大事不好!\"他声音发颤,\"阿郎不在房中,床榻也是冰凉的...\"

白司马霍然起身,茶盏被衣袖带翻,滚烫的茶水泼洒在地面上,腾起一阵白雾。\"快!立刻派人四处搜寻!\"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深夜的府邸中显得尤为刺耳。

很快,整个刺史府都骚动起来。管家带着仆人们提着灯笼穿行在回廊间,捕手们举着的火把将庭院照得通明。脚步声、呼喊声此起彼伏,惊醒了栖息在屋檐下的夜鸟。

\"司马!西厢房没有!\"

\"后院也找遍了!\"

\"偏房都搜过了!\"

一个个坏消息接连传来。管家满头大汗地跑到白司马面前,胸口剧烈起伏:\"白...白司马,这可如何是好?阿郎他...该不会是被方才那些鬼怪给...\"话未说完,他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白司马面色铁青,目光扫过刺史府每一个角落。突然,他注意到正堂案几上那盏还温热的茶盏,以及地上几滴不易察觉的暗红色痕迹。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白司马当即厉声喝道:\"速去通报别驾、参军等诸位官员,让他们即刻前来刺史府议事!\"

一众捕手领命而去,急促的马蹄声在江州城的街道上渐行渐远。不多时,杂乱的马蹄声又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别驾、参军等官员神色匆匆地踏入刺史府正堂,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两名捕手牵着两匹骏马急匆匆地赶来禀报:\"回禀司马,刘司马府上遍寻不见人影!\"另一名捕快接着道:\"属下等在府外搜寻,只在附近树下发现这两匹无人看管的马匹。\"

白司马定睛一看,心头猛地一跳——这不正是白日里青鸟与那壮硕男子的坐骑吗?他眉头紧锁,略一沉吟,转身对别驾拱手道:\"事态紧急,还请别驾坐镇刺史府。下官带人前往东南方向查探。\"

别驾神色凝重地点头,环视在场众人,沉声下令:\"尔等皆听白司马调遣。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诺!\"众人齐声应命。

白司马当即带着刘参军和另外两名参军以及二十余名捕手,向城东南疾驰而去。夜风呼啸,吹得火把忽明忽暗,将一行人马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般在街道上穿行。

一行人策马来到东南角的绣坊门前,火把的光芒照亮了眼前骇人的景象——绣坊大门旁的院墙已倒塌大半,碎石断砖散落一地。院墙外赫然矗立着一座小山般的泥石堆,一道深深的沟壑从石堆延伸而出,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曾在此强行稳住身形。

\"这...\"刘参军倒吸一口凉气,火把险些脱手。白司马翻身下马,蹲下身仔细查看那道沟壑。沟壑里泥石如新,显然是才形成不久。

“到里面看看。”白司马望向沟壑尽头的绣坊宅邸。

众人手持火把,小心翼翼地越过倒塌的院墙。眼前的景象更令人震惊:绣坊中央的房屋全部坍塌,甚至陷入地底,形成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坑。断裂的房梁如巨兽的骸骨般支棱着,碎瓦残砖间还散落着几片泛着诡异光泽的黑色布帛。

\"搜!\"白司马一声令下,捕手们四散开来。然而一番搜寻下来,除了满目疮痍,竟未发现半个人影。没有尸体,没有血迹,甚至连打斗的痕迹都显得异常干净。

白司马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他忽然想起与青鸟共同查看的那张江州城地图,快步走出院墙,站在街道上左右眺望。月光下,两侧的宅邸静默如常,但直觉告诉他,答案就在其中。

\"刘参军,你带一队人去左边宅院;其他人随我去右边。\"他沉声下令,\"发现任何线索,立刻发出警报!\"

两队人马分头行动,火把的光亮在夜色中如流萤般分散。白司马最后望了一眼那片诡异的废墟,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青鸟他们究竟去了哪里?这场惊天动地的打斗,又是何人所为?

白司马率领众人来到右侧宅邸前,火把的光芒映照出大门匾额上\"金氏染坊\"四个斑驳的大字。捕手上前用力叩响门环,沉闷的敲击声在夜色中回荡,却始终无人应答。

一旁的张班头突然想起什么,上前禀报道:\"司马,属下记得这金氏染坊的东家早在三月前就已歇业,举家迁往外地了。\"

白司马闻言眉头一皱,亲自上前查看。只见大门上结着张蛛网,那蛛网占据大门的左上一角,加之夜间光线昏暗,确实容易忽视。再看那门缝间已然积了一层薄灰,台阶上落叶堆积,显然已久无人迹。他正思索间,忽听\"砰\"的一声巨响,左侧宅邸方向一道红色烟花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刺目的红光。

\"快!去那边!\"白司马一声令下,众人立刻调转方向。马蹄声急促如雨,转眼便赶到左侧宅邸门前。

蒋班头与另一名捕手正守在门前,见白司马赶到,连忙上前:\"司马,找到了!就在这宅子里!\"他压低声音说道:\"后院里发现个地牢,里面...\"话未说完,白司马已大步流星跨入门内。

穿过几重幽深的院落,白司马带着一众捕手踏入灯火通明的大厅。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惊——三位镇灵使衣衫褴褛,身上血迹斑斑。同青鸟一起的那名壮硕男子情况最为严重,肩膀处的衣料已被鲜血浸透,此刻正靠在墙边闭目调息,脸色惨白如纸。

大厅另一侧,八个形销骨立的身影正坐在长凳上。他们蓬头垢面,褴褛的衣衫挂在枯瘦的身躯上,活像几具裹着破布的骷髅。青鸟正忙着给他们分发食物,往每个人面前的粗瓷碗里倒水。此刻他脸上的易容已经褪去,露出原本的面容。

青鸟见白司马带人进来,立即快步上前,将他拉到角落,压低声音道:\"先生,此事关系重大,务必严密封锁消息。\"

白司马目光扫过厅内众人,当看到左侧那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时,瞳孔骤然收缩。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心跳就快一分。那男子正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食物,鼓胀的腮帮子不停蠕动。

\"姚...姚刺史?\"白司马声音发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形如枯槁的老者,真的是那个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江州刺史?

男子闻声抬头,浑浊的双眼突然迸发出光彩。他费力地咽下嘴里的食物,干裂的嘴唇颤抖着:\"白...白司马?\"这嘶哑的声音,却让白司马如遭雷击——确实是姚刺史的声音!

白司马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他双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瞳孔中映照着姚刺史枯槁的面容。

\"怎……怎会?\"他终于从喉间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他不得不扶住一旁的桌案才勉强站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在桌面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抓痕。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浸湿了官袍的领口。白司马的视线模糊了——这个蓬头垢面、形销骨立的老者,真的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姚刺史?记忆中的威严面容与眼前这张布满皱纹的脸重叠在一起,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怎么会...这不可能...\"他无意识地摇着头。突然,他猛地转向青鸟,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那这些时日...在刺史府发号施令的...是谁?!\"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在厅内激起阵阵回音。白司马浑身发抖,既是因为愤怒,更是出于后怕——想到自己这些天来,竟对一个冒牌货言听计从...

姚刺史见状,艰难地站起身,枯瘦如柴的手颤巍巍地搭上白司马的肩膀。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堂堂司马瞬间红了眼眶。

一旁的刘司马艰难咽下口中食物,沙哑着嗓子道:\"白老儿,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着你。\"那熟悉的语气让白司马浑身一震,定睛细看——眼前这个形销骨立的老者,竟真是昔日同僚刘司马!

白司马只觉天旋地转,一时间竟分不清眼前所见是真是幻。就在此时,张班头突然指着角落惊呼:\"司马,您看那边!\"顺着他手指方向,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正狼吞虎咽,双手死死护着面前的食物,生怕被人抢走一般。

\"这...这不是金氏染坊的金掌柜吗?\"张班头声音发颤。白司马目光扫过其他几人,当看到最后一个埋头猛吃的囚徒时,张班头倒吸一口凉气:\"老天爷!那是矿洞东家严安华!\"

白司马踉跄后退半步,终于明白青鸟为何要再三叮嘱保密。他强自稳住发软的双腿,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借着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刘参军听令!\"他突然厉声喝道,声音在厅内炸响,\"今夜所见所闻,所有人不得泄露半字!\"他环视众人,眼中寒光凛冽,\"违令者——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在寂静的大厅内久久回荡。捕手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白司马转头看向青鸟,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深深的忧虑——到底还有多少人,也是他人假扮?

青鸟静立一旁,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眼前狼吞虎咽的众人。谁能想到,这些形如枯槁、衣衫褴褛的囚徒,曾经都是锦衣玉食的官员与富甲一方的商贾?命运无常,竟将他们折磨至此。

他回想起方才刘参军率领捕手们冲进地牢时的情景。当身着官服的刘参军带着捕手们从通道口涌进地牢,八名囚徒颤颤巍巍的挤在一堆,浑浊的眼中满是恐惧与不信,有人甚至捂住耳朵,仿佛这是场即将醒来的梦。直到捕手们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他们,一步步走向出口。

最令人心酸的是他们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当众人搀扶着他们走出书房,八人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向夜空。皎洁的月光洒在他们枯瘦的脸上,星辉落入他们浑浊的眼中。

姚刺史突然跪倒在地,枯枝般的手指深深插入泥土。他颤抖着捧起一捧泥土,老泪纵横:\"一...一年了...老朽以为...这辈子再也...\"哽咽的话语断在夜风中。

刘司马则跪在地上,仰望着满天星斗,享受着微风拂过身躯带来的草木与泥土的气息,干裂的嘴唇不住颤抖。金掌柜突然放声大哭,那嘶哑的哭声惊飞了树梢的夜莺。严安华却反常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却满是凄凉。

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宣泄着情绪——有人捶胸顿足,有人仰天长啸,更有人只是呆呆地望着月亮,任凭泪水在脏污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就连见惯生死的捕手们都不忍地别过脸去。

青鸟从思绪中回过身来。目光穿过窗棂,望向院中的月色。银白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为院中的假山怪石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辉。那些嶙峋的轮廓,恍惚间竟似方才众人在书房门前的身影——姚刺史佝偻的脊背,刘司马颤抖的双手,金掌柜仰天痛哭的姿态——仿佛被时光凝固在了此刻的石像,永远镌刻在这月色之中。

夜风徐来,院中的老槐沙沙作响,枝叶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那声音轻柔如叹息,仿佛在低吟着一曲劫后余生的挽歌。一片槐叶随风飘落,打着旋儿掠过假山,最终停驻在窗台上,叶脉在月华中纤毫毕现。

青鸟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窗台的那片落叶上。叶脉在月光下清晰可见,边缘还带着一抹未褪尽的青翠。他忽然想起地牢石壁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刻痕——起初工整如账簿,记录着囚徒们清醒时的坚持;而后渐渐凌乱癫狂,诉说着绝望中的挣扎;最终又归于微弱的整齐,仿佛生命即将燃尽时的最后坚持。

这片落叶本该经历完整的四季——在春风中舒展,在夏雨中滋长,在秋霜中染金,最终安然凋零。可命运无常,或许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或许是一道劈开苍穹的闪电,让它在这未及金秋的时节便匆匆坠落。

青鸟走到窗前轻轻拾起落叶,指尖抚过那意外的断痕。就像地牢中那些人,本该在各自的轨迹上安稳度日,却因一场无妄之灾,被硬生生拖入深渊。而今虽侥幸生还,却永远带着未愈的伤痕。

夜风穿过窗棂,却带着一丝的凉意。那片落叶在青鸟掌心微微颤动,仿佛在诉说它未完的故事。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蛙声虫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青鸟忽然明白,这世间万物,都逃不过命运的拨弄——无论是这片早凋的落叶,还是那些劫后余生的人。

另一边。白司马沉声命令刘参军带人将整座宅邸彻底搜查。捕手们举着火把,从厅堂到厢房,从地窖到阁楼,连花园假山都不放过。然而一番搜寻下来,除了些陈旧家具,竟未发现半点可疑之物。

张班头上前禀报:\"司马,据属下所知。这宅邸原是一个叫郝泰的富商所有,不过此人早在一年前就已举家搬迁,去向不明。\"

刘参军低声请示:\"司马,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白司马负手而立,目光扫过院中那轮明月,沉吟道:\"姚刺史等人的行踪必须严守秘密。此处既已被那些恶人弃置,正好用来安置他们养伤。\"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对外就宣称...姚刺史接到长安敕令,和刘司马连夜启程赴京了。\"

刘参军会意,拱手应道:\"下官明白。\"说罢转身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

夜风拂过庭院,吹得火把忽明忽暗。白司马望着地上那些摇曳的影子,突然觉得这座空荡荡的宅邸,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而他们所有人,都不过是粘在上面的飞虫罢了

青鸟见白司马已将诸事安排妥当,这才上前拱手道:\"白先生,眼下诸事已了,我们便先行告辞了。\"

白司马拱手回应,语气诚挚:\"此番多亏小友相助,若非小友仗义出手,只怕这桩奇案永无真相大白之日。\"

青鸟谦逊地摇头:\"先生言重了,在下不过是无心插柳罢了。\"

白司马目光转向一旁受伤的柱子,当即吩咐道:\"张班头,速去备一辆马车,再将两位的坐骑牵来,好生送他们回去。\"

待张班头领命而去,白司马又对青鸟温言道:\"小友此番来江州,待休整几日,不如让我做东,带你和清韵代娘子三日后游览一番江州名胜如何?\"

青鸟含笑应道:\"那青鸟就在此先行谢过先生美意了。\"

不多时,张班头前来复命,马车已备妥停在门外。青鸟与莲姐三人郑重作别后,步履沉稳地行至秦师兄与杨岱辰身侧。他略一拱手,声音清朗:\"秦师兄,既已脱险,青鸟便先行告辞了。\"

秦宝驹负手而立,目光始终望向远方,只从鼻间淡淡地\"嗯\"了一声。倒是杨岱辰上前一步,郑重拱手道:\"青鸟君保重。\"衣袖随动作微微翻动,显是真心相送。

青鸟回礼时目光微动,不着痕迹地掠过秦师兄冷峻的侧颜。那棱角分明的轮廓在火光中镀着一层淡金,却始终未曾转过来看他一眼。青鸟唇角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转身时衣袂翻飞,朝着白司马的方向大步而去。

向白司马告辞后,白司马亲自将二人送至大门外,看着青鸟小心翼翼地将柱子扶上马车。

月光下,青鸟翻身上马,一手牵着柱子的坐骑,朝白司马拱手一礼。捕手扬鞭催马,车轮辘辘声中,青鸟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白司马久久伫立,直到那一行车马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才轻叹一声转身回府。夜风拂过,吹得门前灯笼轻轻摇晃,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客栈中。清韵代坐在案桌前,手中捧着白司马的诗集,目光却频频飘向门口和窗外。书页久久未曾翻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王秀荷刚被救回不久,此刻正疲惫地沉睡在内室,呼吸均匀而绵长。

窗外月色如水,清冷的银辉透过窗棂,在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清韵代轻叹一声,忽听房门被轻轻叩响。

\"清韵代,我瞧你房中亮着灯,想你还未歇息。\"门外传来三十娘温婉的声音,\"给你送些吃食来。\"

清韵代连忙放下诗集,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拉开房门,只见三十娘端着一个雕花托盘,上面摆着几样精致小菜和一碗冒着热气的羹汤。

三十娘步履轻盈地走进屋内,将托盘放在案几上。清韵代关好房门,回头见三十娘依然衣着整齐,发髻一丝不苟,不禁问道:\"这么晚了,三十娘还未歇下?\"

\"方才处理了些琐事,这才得空。\"三十娘温声应道,目光柔和地望着清韵代,\"傍晚见你心神不宁,想必是担忧青鸟安危,未曾好好用膳。这会儿定是饿了。\"

说着,她将羹汤往清韵代面前推了推,热气氤氲间,映得清韵代的脸庞愈发清丽。窗外一阵微风拂过,烛火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成一幅温馨的画面。

清韵代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却因牵挂青鸟而食不知味。此刻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羹汤和精致小菜,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响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拿起筷子小口品尝起来。

待用完膳,三十娘素手执壶,斟了两杯茶水。茶杯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将其中一杯轻轻推至清韵代面前。

\"这是今日刚采买回来的新茶,尝尝。\"三十娘端起茶杯,纤指在杯沿轻抚而过。她浅啜一口,茶香在唇齿间流转,而后将茶杯轻轻搁在案几上,杯底与案几相触,发出细微的声响。

烛火摇曳间,三十娘忽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清韵代来中原这些时日...\"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可曾...想家了?\"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竹叶的沙沙声淹没。

清韵代闻言一怔,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月光洒在庭院里的假山上,恍如铺了一层薄霜。她沉默良久,才幽幽道:\"又想...又不想。\"

三十娘疑惑地看向她:\"此话怎讲?\"

清韵代望向三十娘,声音轻如叹息:\"想的是故乡的父亲身体可还安好?还有阿婆慈祥的面容...\"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不想的,却是每日只能待在家中,望着院墙发呆,看着树梢上飞来飞去的鸟儿。\"

说到\"鸟儿\"二字时,她的语调不自觉地染上一丝哀愁,仿佛那些自由的飞鸟刺痛了她的心。三十娘听出她话中的落寞,不禁问道:\"你父亲怎会舍得让你独自来大唐呢?”

清韵代眼中忽然泛起明亮的光彩,声音也轻快了几分:\"说起这个,我母亲曾在长安生下我时,遭遇过一场大劫。那时恶鬼妖物围聚在屋门前,哀嚎之声比如今江州城的百鬼夜行还要可怖数倍。\"

她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就在危急时刻,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恰巧经过。多亏那位娘子出手相救,母亲才得以平安生下我。\"

三十娘闻言身子微微前倾,眼中迸发出异样的光彩:\"哦?还有这等事?\"她的声音陡然提高,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清韵代点点头,纤细的手指轻轻拉开衣领:\"父亲说那位娘子法力高强,临别时赠我这块玉石,嘱咐我贴身佩戴才能平安长大。\"说着,她从颈间取出一块温润的玉石,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这——!\"

三十娘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茶盏被她衣袖带翻,茶水在案几上漫开。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假意拍打并不存在的灰尘,手指微微发抖地整理着衣襟,强作镇定地重新落座。

她凝视着那块奇异的玉石,只见它如鸡血石般殷红,约莫鸡蛋大小,却比寻常玉石多了几分神秘。整块玉石仿佛被一层晶莹剔透的琉璃所包裹,内里血色、白色、玄黑与鎏金四色交织流转,竟浑然天成地融为一色,散发出难以名状的瑰丽光华。

玉石厚度与寻常玉璧相仿,但其表面却暗藏玄机。细看之下,洁白的纹路在玉面上蜿蜒游走,勾勒出数位飞天仙女的曼妙身姿。那些线条飘逸灵动,仿佛随时会破玉而出——有的仙女广袖舒展,似要乘风归去;有的纤腰轻折,正在云端起舞;还有的手持莲花,回眸浅笑。整幅画面栩栩如生,在流转的光晕中更显仙气缭绕。

清韵代见三十娘凝视着玉石出神,眸中光影明灭不定,似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她轻声唤道:\"三十娘。\"声音如清风拂过,却未能唤醒沉浸往事的人儿。

\"三十娘!\"清韵代稍稍提高了声调,尾音在寂静的室内轻轻回荡。

三十娘猛然回神。她深吸一口气,纤长的睫毛轻颤了几下,这才勉强稳住心神。当她抬眸望向清韵代时,眼中竟泛着隐隐水光。

\"那位娘子...\"三十娘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她...她姓甚名谁?是何模样?\"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上好的云纹绸缎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就像她此刻难以平复的心绪。

清韵代察觉到三十娘的异常,虽感疑惑,还是继续说道:\"那位恩人并未留下姓名,只在临行前嘱咐我父亲,要我十八岁时前往长安,方可保性命无忧。\"她一边回忆一边描述,\"至于长相。父亲说,那位娘子生得极美,举手投足间自带仙气...\"

话音刚落,三十娘已是泪如雨下。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白皙的面颊滚落,滴在案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急忙用袖子掩面,却止不住肩膀的颤抖。

清韵代惊诧地望着她:\"三十娘,你这是...\"

三十娘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情绪:\"没...没什么。\"她拭去泪水,强笑道:\"只是想起一位故人,与你说的有几分相似。\"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三十娘的面容忽明忽暗。她看了眼那块玉佩,嘴唇轻颤着,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窗外一阵夜风掠过,吹得烛影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成一幅奇特的画面。

就在这时,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十娘神色一凛,快步上前拉开房门。清韵代连忙将玉佩收回衣领,抬眼望去,只见三十娘的身影立在门前,月光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樊铁生大步流星地走来,在门前站定,拱手道:\"三十娘,青鸟他们回来了。只是柱子受了伤,石胜正在为他医治。\"

清韵代闻言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茶杯被她衣袖带翻,茶水泼洒在案几上也浑然不觉。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眼中满是焦急。

三十娘见清韵代静立身侧,眸光微转间已敛去方才的失态。她唇角轻扬,温声道:\"随我一同去看看。\"话音如春风拂柳,却暗含不容推拒的意味。

清韵代会意颔首,转身时广袖轻拂,将雕花房门无声掩上。她步履轻盈地跟在三十娘身后,木楼梯在三人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一楼回廊,一间通铺房内灯火通明。三人进入房间时,清韵代见青鸟正立在榻前,眉头紧锁。石胜正在为柱子诊治,他粗壮的手指动作却异常灵巧,娴熟地为伤口清创敷药。

清韵代缓步上前,在青鸟身侧轻轻站定。她凝视着青鸟略显发白的侧颜,眸中忧色如雾霭般流转。青鸟似是感知到她的目光,微微侧首,唇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那笑意虽淡,却如破云而出的晨曦,让清韵代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下。

床榻上。柱子赤裸的上身布满伤痕,最严重的是右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清韵代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三十娘上前查看伤势,沉声问道:\"伤势如何?\"

一众伙计见三十娘到来,连忙要拱手行礼。三十娘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青鸟刚要开口说明情况,榻上的柱子突然闷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最终落在三十娘身上,咧开干裂的嘴唇笑道:\"三十娘不必挂心,今日遇到个硬点子,不过蹭破点皮罢了。\"

石胜包扎完最后一处伤口,拍了拍柱子的肩膀:\"这小子命硬得很!休息些时日就能活蹦乱跳了。\"说着还故意在柱子手臂上重重拍了一记,惹得柱子龇牙咧嘴。

三十娘见状,神色稍缓:\"既如此,你这段时日就好好养伤。\"她转头看向角落里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伙计,\"水清,柱子的起居就交给你照料了。\"

那名叫水清的伙计连忙上前,恭敬拱手:\"诺!属下定当尽心。\"

三十娘这才转向青鸟:\"我们回屋细说。\"说罢领着青鸟和清韵代往外走去。

众伙计纷纷拱手相送,待他们离开后,立刻围到床榻前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

樊铁生见状,一声断喝:\"都什么时辰了!让柱子好生歇着,等他伤好了再问不迟!\"

众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只留下水清一人守在榻前。他细心地为柱子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柱子阿兄,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窗外,一只飞蛾扑簌簌地撞在窗幔上,翅膀拍打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烛火摇曳,映得青鸟房内光影浮动,三十娘的面容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复杂。她凝视着坐在一旁的青鸟,终于开口问道:“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

青鸟这才将绣坊的遭遇、宅邸的险境,一一道来。三十娘听着,眉头越皱越紧,额角甚至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待青鸟说完,她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若不是那娘子几次三番相救,你今日怕是……”话未说完,她已不忍再言。

青鸟望着三十娘忧心忡忡的眼神,又瞥见清韵代眼中闪烁的泪光,心中也不禁泛起一阵后怕。他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可我还是不明白,那些异域之人为何个个都找上我,口口声声要与我合作?”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苦笑一声,“难不成我身上藏着什么惊天秘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清韵代同样满眼疑惑,目光投向三十娘,似在期盼她能给出答案。

三十娘深深吸了一口气,似在平复心绪,随后才缓缓道:“夜深了,你能平安归来已是万幸。其他的事……日后再说吧。”她站起身,对清韵代道:“我们回屋,让他好好歇息。”

清韵代轻轻“嗯”了一声,起身时仍不放心地看向青鸟,柔声道:“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睡一觉,知道吗?”

青鸟勉强扯出一抹笑,点了点头。

待两人的脚步声渐远,四周终于归于沉寂。青鸟今日历经生死,早已疲惫不堪,此刻往床榻上一倒,连衣裳都未及脱下,便沉沉陷入梦乡。

翌日拂晓,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青鸟便已在院中修习聚灵指。他指尖凝聚的灵力如萤火般明灭,在晨雾中划出点点流光。练完指法,他又将八门绝杀阵的口诀心法默诵三遍,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仿佛要刻进骨子里。

回到房中,他盘膝而坐,运转师门秘传的调息法门。胸口伤势虽只好转分毫,但他神色坚定——只要持之以恒,终有痊愈之日。

探望柱子时,见他已能坐起身来。这壮汉的恢复力着实惊人,昨夜还奄奄一息,今晨便已胃口大开。寻常五人份的早膳被他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

与雪音、清韵代和三十娘用过早膳后,青鸟去找樊铁生想帮衬些活计,却被告知诸事已毕。见天色尚早,他便带着清韵代和王秀荷姐弟上街闲逛。一来是兑现先前的承诺——清韵代初至大唐时,他曾许诺要带她领略这盛世繁华,游历名山大川。可惜后来因伤耽搁,又接连遭遇变故,一直未能如愿。今日难得清闲,正好带她看看这江州城的风土人情。二来也是为初来乍到的王秀荷姐弟添置些衣物用品,毕竟姐弟两人被救出来至今,行装简朴,总要置办些合身的衣裳才是。

江州城的街市自然比不上长安的繁华,但江州城的街市更多几分烟火气。

青鸟如今已不必易容——御常寺的莲姐等人既已知晓他的身份,又承他相助破获大案,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清韵代更是欢喜,自长安到江州,这是头一回能与青鸟以真面目并肩而行。

他们流连于各色铺子之间:绸缎庄里摸摸杭绸,古玩店里赏赏瓷器,还在书肆淘了本《江州风物志》。清韵代时而驻足胭脂铺前,时而蹲在卖西域奇珍的摊子旁,眼中满是新奇。

王秀荷姐弟显得颇为拘谨。王秀荷自幼便肩负起照顾弟弟的重担,从未有余暇顾及衣着打扮之事。此刻面对琳琅满目的衣裳首饰,她只觉眼花缭乱,只得红着脸频频点头,全凭清韵代做主。清韵代见她这般模样,便温言细语地教她如何挑选布料、搭配颜色。逛了几家店铺后,王秀荷渐渐放松下来,偶尔也会怯生生地表达自己的喜好了。

王仙君更是从未操心过这些琐事,从小到大,衣食住行都由阿姐一手包办。此刻他习惯性地望向王秀荷,等着阿姐如往常一般为他安排。青鸟见状,有心要培养他的主见,便道:\"仙君,今日你自己选些合意的衣裳。\"少年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青鸟又对王秀荷说道:\"秀荷在一旁提点即可,最终要他自己拿主意。\"

\"弟……弟子谨遵师命。\"声音都有些颤抖。王秀荷轻轻点头,眼中既有欣慰又含担忧。

青鸟与清韵代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对姐弟认真挑选衣物的模样。清韵代轻声道:\"莫急,仙君刚拜你为师,教导他些时日便会好了。\"青鸟望着少年略显笨拙却认真的背影,叹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个师父,不过是循着当年师父教导我的法子罢了。\"

四人走走停停,不多时便购置了许多物品。青鸟与王仙君怀中渐渐堆满了包裹,几乎要抱不下了。

晌午时分,四人寻了家临河的酒楼用膳。青鸟夹了块鲈鱼到清韵代碗中,轻声道:\"白先生邀我们后日同游江州名胜。\"

清韵代闻言,杏眼顿时亮如星辰。她咬着筷子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连特别点的江州美食鄱湖胖鱼头都忘了夹。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那笑容愈发明媚。

河面上,几只白鹭掠过粼粼波光。青鸟望着她欢喜的模样,也不禁莞尔。这一刻,仿佛所有的刀光剑影都远去了,只剩下这寻常的人间烟火,温暖而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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