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舱门被两人关上,徐孝先再次叹口气。
随即拿起旁边厚厚一摞的卷宗翻看起来。
既然是直接呈给嘉靖看的,那么开头就应该写点儿嘉靖喜欢看的。
至于后面嘛……到时候嘉靖是愤怒还是生气,还是气的道心不稳……那应该跟自己没啥关系吧?
毕竟,这些事情可都是证据确凿,是马墉、陈善举这些官员干出来的。
于是,船舱里的徐孝先,不得不静下心来,开始慢慢地算起这一趟杭州行的总账来。
陈善举的府里查抄现银多少,金子多少,珍珠玛瑙、古玩玉器、名人字画,绫罗绸缎等等,这些有着具体数目的赃物,都必须折算出一个具体的价格来。
至于名人字画跟古董玉器,甚至是珍珠玛瑙可以按照眼下的行情。
但自己在不清楚行情的情况下,盲猜显然是行不通的。
而且他相信,麦福跟福善那里,必然也有一本关于这一次杭州行查抄的账簿。
两本账簿,到时候嘉靖还是要仔细核对的。
出入太大了肯定不行。
到时候说不准嘉靖就要怀疑是自己贪墨了。
有些挠头的徐孝先越想越不想回京城了,想起嘉靖那张没有亲善,只有审视以及多疑的脸,徐孝先就发愁。
一发愁就会胡思乱想。
鄢懋卿这个烫手山芋瞬间也浮现在了脑海里。
随即便是身材高大、精神矍铄的严嵩。
让徐孝先不由头疼的更厉害了!
算了,先去船舱外吹吹冷风,让自己清醒清醒回来再写吧!
……
程福海面色沉重地回到府里,刘氏便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后面还跟着她的两个女儿、两个儿子以及儿媳。
“老爷,袁大人怎么说的?”
刘氏抓着程福海的手急切问道。
程福海叹口气,摇着头道:“袁大人那边没办法使上力,他是东城兵马司指挥,但人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亲自下令抓的。别说去求情了,就是想见一面都没机会。”
“知章可是大明朝的进士啊,怎么能……怎么能说抓就抓呢?老爷你就没问问到底是因为什么?”
刘氏六神无主地看着面色阴沉的程知章。
“进士又如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那能不能请人家开恩,先让我们见上一面,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解个清楚啊?”
刘氏急得都快哭了,带着哭腔道:“只说知章打死了人,可……可那么多人呢,怎么就能证明是知章打死的,而不是其他人呢。”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若是能见到人,我自然会第一时间去请人家开恩,但这不是……根本找不到门路。”
程福海闷声说道,眉头也越发紧皱。
三天了,原本程家指望光宗耀祖、扬眉吐气的进士长子,竟然在青楼里因为跟别人争抢一个姑娘,而失手打死了他人!
第一时间得知这件事时,程福海差点儿没气地背过气去!
这可是他们程家未来能否再上一层的指望啊!
谁知道这畜生一点儿都不争气!
去青楼也就算了,竟然还跟人家在青楼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何其愚蠢啊!
“都怪那个徐孝先,要不是他,我儿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刘氏流着眼泪,一边哭一边咒骂、数落着徐孝先的不是。
“要不是他那天在老太太的寿宴上出尽了风头,靠着他那一脸的阴险狡诈把知章给比了下去,知章也不会变得这么颓废的!就更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呜呜……我可怜的儿啊,寒窗苦读十数载,如今被人冤枉……呜呜,要是知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听着刘氏哭本就让程福海心烦。
再听到刘氏把罪责归到徐孝先身上,程福海则是更加的心烦意乱!
“别哭了!”
程福海心烦地拍着桌子,深吸一口气,看着泪眼朦胧的刘氏,再望望两子两女以及儿媳,道:“扶你娘去后宅歇着……。”
“知章也是你儿子啊,你怎么就一点儿也着急啊?难道……。”
“我会想办法的,不用你教我该怎么做!你心疼,你难过,难道我这当爹的就好受了?”
程福海气得脸色铁青,再次怒拍着桌子,道:“成天不是怪这个就是怪那个,难道你就没想过,知章这样受不了一点儿委屈、挫折的性格、心性,都是因为你平日里的放纵吗?”
“现在怪我,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教他什么?从小到大,先生是你请的,做人的道理是你教的,现在怪我……那当初你干什么去了?
好好的银楼送人了,最赚钱的布行送人了,你眼里就只有……。”
“够了!”
程福海气的直喘粗气!
程智此时快步跑了进来,看了一眼厅堂的景象,急忙低着头,道:“老爷,方大人来了。”
程福海一愣,旁边的刘氏也不哭了。
夫妻二人俱是看向了长相清秀的儿媳方慧。
“是女儿请爹过来的。”
方慧低声说道。
“女儿啊,你这是……。”
刘氏眼珠子转了转,又开始放声大哭起来:“你不会是要跟知章……和离吧?”
程福海闻听刘氏的话语,差些又被气的背过气去。
心思怎么这么肮脏,为何凡事就不能往好处想呢?
若是方慧有这心思,这几日也就不至于一直还安慰她刘氏了!
真是愚蠢至极!
“娘,您想到哪里去了,女儿没有那个心思。”
方慧被刘氏的话语弄的有些窘迫,急忙解释道:“是女儿请爹过来的,看看他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刘氏瞬间破涕为笑,嘴里欣喜道:“那就太好了,有方大人帮忙这事儿就一定能成的。”
而此时,程福海也懒得去理会刘氏了,急忙跟着程智往大门方向而去。
还不等他们走到大门口,方正祖就已经走进了前院。
“方大人正院请。”
程福海平复着刚才烦躁的心绪,脸上带着忧心的笑容道。
“不了,就在前院厅堂说话吧。”
方正祖神色凝重道。
程福海的心不由跟着下沉。
经商之道虽与为官之道不同,但在一些事情上还是有共通之处的。
若是方正祖有法子,自然不会是如此这般凝重的神情了。
就像他们商贾,要是能跟人达成一桩价格合适的买卖,自然不会是一副凝重的神情了。
“方大人请。”
程福海嘴上急忙说道,心里则是变得越发忐忑不安起来。
难不成……真的没办法救下那畜生了吗!
不等丫鬟奉茶,坐下的方正祖就开门见山道:“托人向北城兵马司打听了,这事儿不太好办。
当日在抱月楼,知章他们一共五人,据说动手的只有知章一人。
可知章说当时他已经吃醉了酒,完全不记得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打人。”
“那其他四人呢?”
程福海心头不由一紧问道。
“四人咬定是知章动的手,仵作也没有从死者身上验出多余的伤口,只有脑后一个致命伤。”
方正祖皱眉,顿了下道:“所以那四人在兵马司录完口供后,兵马司也就放了他们。
当然,交一笔钱自是少不了的。”
程福海开始脸色发白,方正祖可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若是方正祖都没办法帮上忙,那岂不是……没有人能帮上他的忙了。
“方大人,可否托人给求求情,只要……。”
程福海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无罪放人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就看能不能让人活着了。
“多少钱我都愿意出的,知章本性不坏,何况还是进士出身……。”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这里……。”
方正祖愁眉不展地叹口气,道:“京中多权贵,官员之间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错综复杂。
这一个弄不好就容易不知不觉地得罪人。
当然,知章乃是我的女婿,我又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
说道此处,方正祖跟程福海不由望向厅堂门口。
只见方慧眼中含泪走了进来,不等程福海开口,方慧便走到了方正祖跟前。
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在一尘不染的青石地板上磕得砰砰响。
“惠儿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方正祖急忙拉着方慧的胳膊,而方慧还要继续对着方正祖磕头。
程婉儿、程莲儿此时也怔怔站在厅堂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
程福海急忙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把你嫂子扶起来。”
两女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急忙跑到方慧跟前,一人搀着一只胳膊把方慧搀了起来。
而此时再看方慧,原本白皙的额头已经磕出了鲜血,随着站起来后,从额头瞬间流了下来。
使得此时的方慧看起来格外的可怜跟吓人。
“胡闹!你这是做什么?让爹为你偿命不成?”
方正祖气得直跺脚。
方慧流着眼泪,任由鲜血流淌在凄苦的脸颊上。
看着女儿满面鲜血、凄楚可怜的样子,方正祖不由心疼地叹口气,随即看向程福海。
深吸一口气道:“程兄,如今能救知章的,恐怕……恐怕只有北镇抚司的掌印镇抚徐孝先了!”
程福海呆呆地看着方正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方慧跟程福海的两个女儿,也是瞬间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方正祖看着几人的样子,长出一口气,凝重道:“来的路上我思来想去。如今这京城内,除了徐孝先,怕是顺天府府丞王鹤之王大人,恐怕都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方大人……可否再说得明白一些?”
程福海神情复杂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