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泰兰纪元 1370年 2月7日 地点:海森堡
帐篷里的潮气还没散尽,华逸已经捏着那张皱巴巴的F级卷轴站在了营地外空地上。
初春的风带着点残冬的硬,刮得人脸上发紧。
一百号新兵分两拨戳着,左边五十个黑头发黄皮肤,海森堡本地招的,右边五十个金毛大块头,奥斯拉夫来的,中间那条无形的沟比海森堡的护城河还宽。
两边人互相斜着眼,鼻子里哼出的气儿在冷风里凝成白雾,撞一块儿又散了。
华逸没废话,五指一攥,卷轴嗤啦一声裂开道口子,幽蓝色的光猛地炸开,像个饿狠了的漩涡,眨眼就把这一百零一人囫囵吞了进去。
脚底下踩实的时候,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霉味混着石头缝里渗出来的阴湿气,直往鼻孔里钻。迷宫到了。
青黑色的石墙高得望不见顶,湿漉漉地往下淌水珠,墙缝里塞满了墨绿色的苔藓,摸一把又冷又滑腻。
头顶是灰蒙蒙一片,分不清是石顶还是天色,只有些幽光苔在角落里发着惨淡的绿。空气死沉,只有水滴砸在石地上的滴答声,还有这帮小子粗重不一的呼吸。
“操,这什么鬼地方?”一个海森堡的小个子缩了缩脖子,声音在甬道里撞出回音。
“怕了?东边的软脚虾。”奥斯拉夫那边立刻有人嗤笑,块头像头没完全长开的熊,故意往前顶了一步。
“你说谁?”海森堡这边几个火气旺的立刻梗起脖子,手按上了腰间的家伙什,刀柄和斧柄磕碰着响。
“闭嘴!”华逸的声音不高,但像块冰砸进沸水里,瞬间冻住了所有杂音。
他站在队伍最前头,红衫在一片灰暗里像烧着的炭火。
他没回头,眼睛盯着前方岔开的三个黑黢黢洞口,手指在腰畔一黑一白两把剑的剑格上轻轻点了点,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脑子清醒。
“想死,等喂了这迷宫的骨头架子再说。现在,听我的。”
队伍在压抑的沉默里往前挪。
迷宫像个巨大的石头胃袋,弯弯绕绕,时不时蹦出几只黏糊糊的史莱姆或者动作僵硬的白骨兵。
都是些小喽啰,但数量不少。
海森堡的新兵灵活,刀剑快,专削关节;奥斯拉夫人力气足,斧头重盾拍下去,骨头渣子乱飞。
可两边配合?比让石头开花还难。
奥斯拉夫人嫌东边人抢怪,海森堡的怨西边大块头挡道。
一个转角,几支冷箭嗖嗖飞来,一个奥斯拉夫壮汉闷哼一声,胳膊上见了红。
“蠢货!盾呢?”
旁边一个海森堡的小个子几乎下意识地吼出来,同时矮身往前一扑,手里的短刀磕飞了射向另一个壮汉面门的箭。
动作快得像水里的鱼。
那胳膊受伤的奥斯拉夫壮汉愣了一下,看看自己差点被射穿的同伴,又看看那个骂他蠢货的小个子,脸上那股子蛮横劲儿泄了点。
他闷头扯下块布条,旁边立刻有只海森堡的手伸过来,沉默但利落地帮他把胳膊扎紧。
真正的麻烦堵在通往核心的大厅门口。
一头三米多高的岩石傀儡,浑身疙瘩,两个拳头跟攻城锤似的,每砸一下地面,整个大厅都在抖,碎石簌簌往下掉。它堵在唯一的通道口,不挪窝。
“操!这他妈是F级?”有人声音发颤。
华逸没吭声,眼神飞快扫过那傀儡的动作轨迹。
“左边二十,牵制,别硬碰!右边三十,弓弩,射它关节缝!剩下的跟我,找机会!”
他语速快得像连珠炮,黑剑“斩月”已经出鞘半寸,剑身黑沉沉的,似乎连周围的光线都吸进去几分。
左边二十个,大多是奥斯拉夫壮汉,吼着给自己壮胆,重盾顶在前面,硬着头皮迎着那砸下来的巨拳撞上去。
哐当!骨头都快震散架的声音,盾牌凹下去一大块,后面的人脸色发白,但硬是没退。
“射!”海森堡这边的弓弩手趁机稳住,箭矢带着尖啸,精准地钉进岩石傀儡手肘、膝盖那些石块的缝隙里。
虽然射不深,但让它动作明显一滞。
就这一滞的工夫,华逸动了。
红影一闪,人已到了岩石傀儡侧面。白剑“白虹”带起一道清冷的弧光,像初月乍现,猛地刺向它腰腹一处颜色略浅的岩石接缝。
噗嗤!剑尖竟刺进去半寸!岩石傀儡发出沉闷的咆哮,另一只巨拳带着风声砸向腰侧的华逸,速度惊人。
太快!华逸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眼看那石拳就要把他砸成肉饼。
“滚开!”
一声暴吼,不是华逸。
是那个胳膊刚包扎好的奥斯拉夫壮汉!
他不知何时冲到了华逸侧前方,全身肌肉贲张,把手里那面坑坑洼洼的重盾死命往地上一插,整个人像根钉子般顶在盾后。
几乎同时,另一个海森堡的瘦削身影也扑到,不是用刀,而是用肩膀狠狠顶住那壮汉的后背!
轰——!
石拳砸在重盾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盾牌瞬间四分五裂,那奥斯拉夫壮汉连带着顶住他的海森堡小子一起被砸得倒飞出去,滚出老远,嘴里喷出血沫子。
但他们硬是扛住了这致命一击,给华逸争取了一线生机。
华逸瞳孔一缩,身体比脑子快。
借着那巨拳砸落的力道,他足尖在傀儡粗壮的手臂上一点,整个人借力腾空,黑剑“斩月”终于完全出鞘,剑身嗡鸣,一股无形的吸扯之力笼罩向岩石傀儡的头颅。
几乎同时,白剑“白虹”向下反撩,冰火交织的剑气——“麒麟双极斩”!炽热的红与刺骨的白纠缠成一道狂暴的螺旋,狠狠轰在刚才白虹刺出的剑孔上!
咔嚓!轰隆!
岩石傀儡腰腹那处接缝猛地炸开,裂纹蛛网般蔓延全身。
它庞大的身躯僵住,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哀鸣,轰然倒塌,碎成一堆巨大的石块,烟尘弥漫。
大厅里死寂一片,只有粗重的喘息和伤者的闷哼。
烟尘慢慢散开,露出后面站着的人。华逸还保持着落地的姿势,双剑低垂,胸口微微起伏。他看向那堆碎石,又慢慢转过头。
那个奥斯拉夫壮汉被人扶着坐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看着旁边同样灰头土脸、正龇牙咧嘴揉肩膀的海森堡小子。
“谢了……兄弟。”壮汉的声音有点哑,别扭地挤出几个字。
海森堡小子咧开嘴,疼得抽了口气,却笑了:“操……你那盾,够硬。”
没人再提东边西边。
烟尘里,一百个沾满灰尘血污的小子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海森堡的,奥斯拉夫的,手臂搭在彼此的肩膀上,支撑着站稳。
劫后余生的眼神撞在一起,里面那层冰,被刚才那记石拳和喷出的热血,彻底砸碎了。
华逸看着这群挤在一起喘息、却再不分开的小子,红衫上的尘土也盖不住那股锐气。
他甩了下有些发麻的手腕,剑尖指向大厅尽头那扇缓缓洞开的、透着真正光亮的大门,声音不大,却砸在每个人心上:
“路通了,走!”
帐篷帘子被掀开,一股子冷气裹着汗味、皮革锈味涌进来。
华逸打头,一百个泥猴似的小子鱼贯而出,靴子上的湿泥蹭得帐篷地面脏污狼藉。
才两个钟头,这帮人就从卷轴里滚出来了,脸上还挂着没擦净的血沫子,可眼神不一样了——奥斯拉夫的壮汉和海森堡的瘦小子肩膀挨着肩膀,胳膊肘碰着胳膊肘,挤得严丝合缝,像一堵刚糊好的泥墙。
伊凡雷窝在熊皮椅子里,眼皮都没抬,烟斗在嘴里吧嗒一下算是招呼。
话还没出口,帐篷布“哧啦”一声被撕开个大口子。
一个卫兵撞进来,头盔歪了,气儿喘得像破风箱:“报!龙城南边金盾联盟的旗号,二十万!西边阿米尔罕王国的牛头旗,也二十万!离咱新砌的龙城砖头不到一天脚程了!”
华逸像被烙铁烫了脚,“噌”地弹起来,腰上那对黑白剑柄撞得叮当响。
“操!”他喉咙里滚出个脏字,眼睛扫过帐篷里还没散尽的传送卷轴焦糊味,“老子得钉死在那儿!”
伊凡雷慢悠悠吐出口烟,灰白的烟雾笼着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
“慌个屁。”烟斗杆子朝华逸虚点一下,“唐羽跟我在这儿,捏合这群生瓜蛋子。”
他熊皮大氅下的身躯动了动,椅腿又往泥地里陷深半寸,“你,带走两万人。一万海森堡的熟手,一万奥斯拉夫的莽夫——”
他下巴颏朝那群挤在一起的新兵一扬,“刚啃过硬骨头的狗,放一个槽里吃食,比啥灵丹妙药都管用。”
华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指尖划过冰凉的剑格。
他目光扫过帐篷里——奥斯拉夫壮汉正龇牙咧嘴地给旁边海森堡小子包扎胳膊上崩开的伤口,那小子疼得抽气,却把一袋水硬塞进壮汉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