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泰兰纪元 1370年 2月7日 地点:海森堡
初春的寒气裹着煤渣味往鼻子里钻。
华逸踩着训练场边缘的泥浆往指挥所走,靴底黏着的草屑甩在栅栏上噗噗响。
新兵营房西头突然炸开一嗓子:“奥斯拉夫蛮子滚回冰原啃雪去!”
穿粗麻褂子的白潮新兵唾沫星子喷在对方面门上。
他对面那个两米高的奥斯拉夫壮汉一把揪住他衣领:“杂种崽子再说一遍?”
汗酸味混着推搡扬起的尘土弥散开。
两拨人像受惊的马蜂呼啦啦聚成团,东方面孔的攥紧训练用的木棍,奥斯拉夫汉子们把指关节按得咔吧响。
中间三米宽的泥地成了楚河汉界,谁往前多蹭半步就溅起一片骂娘声。
华逸的红衫下摆扫过兵器架,几柄没开刃的砍刀哐当晃荡。
他认出那个带头的奥斯拉夫小伙——三天前在肉铺门口朝他脚边啐过唾沫。
此刻这崽子正把木棍往对方裆下捅:“你妈没教你怎么用腿走路?”
对面一名熊腰汉子抬脚踹翻沙袋:“老子教你爹怎么当孙子!”沙砾泼了前排人满裤腿。
指挥所门口晾着的熊皮大氅被风吹落,正盖在骂得最凶的奥斯拉夫新兵头上。
人群爆出哄笑,那汉子扯着熊皮甩进泥坑,眼珠瞪得充血。
华逸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看见伊凡雷那尊铁塔似的身影在指挥所窗后晃了下,蓝宝石镶的熊头皮帽在暗处闪着冷光。
老暴君压根没推窗的意思,窗台上十二枚战败者徽章排得像算好的棋局。
“打呀!杵着当路桩呢?”白潮小伙把木棍往地上一顿,泥水溅上对面裤管。
奥斯拉夫汉子喉咙里滚出牦牛般的低吼,拳头离对方鼻尖就差半寸,却突然瞥见华逸火焰色的发梢。
两拨人同时闭了嘴,训练场只剩风刮旗杆的呜咽。
四十多双眼睛钉子似的扎在华逸身上,左边二十双带着怨毒,右边二十双淬着冰碴。
华逸抹了把溅上泥点的靴筒,扭头往指挥所走。红衫擦过生锈的铁栅栏,刮下簌簌红锈末。
帐篷里混杂着皮革、松木燃料和一丝烟草的气味,风挤过帆布接缝呜呜地响。
伊凡雷整个人嵌在宽大的熊皮座椅里,深黑色的熊皮大氅沉甸甸盖着他如同千年老树虬根盘错的筋骨,连呼吸都带着重量,压得椅子腿陷在粗糙的营帐泥地里。
华逸进来卷进一股外头的尘土和凉风,他胸前长衫的扣子崩开了两颗,露出底下两道深色的旧疤,灼热的气在他身体里没停过,现在更是憋到了脸上。
他几乎没停顿,声音很快切进帐篷滞重的空气中:“白潮大陆跟那伙奥斯拉夫的来的,就差点用棍子跟刀片子说话。”字字都硬邦邦砸在地上,火星子溅开。
伊凡雷眼皮也没抬,指关节刮擦着大氅前襟上挂着的金属徽章,冷硬生涩的摩擦声是唯一的回应。
营帐角落里,华逸眼角扫到他靠着椅背杵着的“天罚”战锤,锤头触地那点,地面有些发黑、碎裂,似有若无的电弧在那片焦痕上游走,像活物。
时间在皮革发潮的味道和炉子里微弱燃烧的声音里一点点爬过。
半晌,那厚重的气息终于动了。
“早跟你说过,”伊凡雷的声音,又沉又平,像从山谷深沟里推过来一块石头。
“一口嚼不烂。得用些日子。”
他稍挪了挪硕大的身躯,椅背被他撑得咯吱呻吟。
探手从旁边的矮几上拿起一支黄铜烟斗,里面残留的暗红灰烬亮了亮。
他拿着烟斗不紧不慢,往帐篷中央那个巨大的沙盘上点了点,烟嘴在半空慢吞吞画了个无形的圈,“炉子再难烧旺,里头的人一起往里填柴火,也就行了。”
烟斗最终停落在一片沙盘模拟的山坳,硬质烟嘴点在那些粗糙捏起的泥丘上,“找个对手。去抢点东西,去淌一回血窟窿。等刀口子见过真红,袍泽的味儿也就闻着真了。打出来的交情,最难烂。”
华逸绷着的眉宇一下松动了,胸口那两把剑的剑柄磕着他的肋骨,似乎微微跳了一下。
“是这个理!”
他一拳轻击在自己摊开的左手掌上,眼睛里那点闷烧的烦愁淡了,换上了一点明锐的光,“老辣!就是老姜够劲!那……往哪儿打?”
伊凡雷烟斗柄朝着沙盘另一端虚点了点:“山缝里、路边树上挂着的那些耗子洞。别嫌他们寒碜,”他熊皮大氅下的肌肉微微起伏,一丝淡蓝电光在衣领口露出的脖颈雷纹烙印里倏忽闪过,“窟窿里说不定蹲着压箱底的好物件。”
烟斗的方向在沙盘上划出一条线,最终停在沙盘角落几张代表物品的微缩纸片旁,“还认得这个吧?”
伊凡雷的声音里掺进一丝极淡的金属质地的铮鸣,“传送卷轴。F到S,价码不同,卖命的价也不同。钻进去,里头有等着啃人的骨头架子,也有从骨缝里抠出来的银钱买不着的东西。命硬的、有脑子的,钻一遭出来,就油皮子都换了。”
“黑市酒吧里,F级的卷轴,算不上稀罕玩意儿,生手也能扒拉几张出来。”
伊凡雷的烟斗慢条斯理地磕掉了最后一点灰烬,然后重重顿在沙盘边缘,带起一阵微尘。
他整个人再次沉入宽大的熊皮里,目光像沉甸甸的铅块压向那些代表不同部队和资源的彩色小旗子上,重新凝固在下一场风暴的酝酿点上。
华逸的目光也被那只烟斗吸引过去,在那张标记着卷轴的沙盘区块上一滑。
那些微缩纸片上仿佛有奇异的光泽流转了一下——或许是从篷布缝隙透进的下午阳光无意间的反射。
他轻轻咬住了后槽牙,手本能地搭向腰间冰与火双剑的剑柄,掌心肌肤紧贴着冰凉的金属剑格,感受着其中沉睡的麒麟之力,那捏紧的手指,指节微微凸起。
帐篷里松木燃料烧得哔剥作响,烟味儿混着初春返潮的泥腥气,有点呛人。
伊凡雷陷在巨大的熊皮椅子里,整个人像块黑沉沉的礁石。
他熊皮大氅上的战败者徽章偶尔反射炉火的光,冷硬生涩。
华逸站在那,风灌进来掀动他敞开的红衫前襟,底下那两道横竖交叉的旧疤清晰可见。
“闲言碎语能长腿,好名声也一样。”
伊凡雷的声音厚实,压得帐篷里的烟气都往下沉,“老话在理,嚼烂了的理。
你把手头那点脏活累活拾掇明白,比如盖好那破孤儿院,让你那些新来的小子有口热汤喝,日子久了,是骡子是马自个儿蹦出来。”
他粗粝的手指从熊皮大氅下伸出来,捏着几张卷着边、材质各异的皮纸,搁在两人中间粗糙的矮几上,发出闷响。
“喏,F到c的卷轴,拿着。外头那些鸡仔,先赶进去扑腾扑腾,见点小风浪。”
华逸嘴角扯了一下,嗤出声:“我这身本事,不得往c级里钻?”
伊凡雷抬起眼皮,没表情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跟秤砣似的坠人:“你?自个儿钻进去翻江倒海那是你的事。把他们撒进去?”
他鼻子里喷出两股粗气,“那叫填坑,叫给人加硬菜!记得清数:白潮五十,奥斯拉夫五十。八个时辰,手尾弄利索爬回来。到时候卡里头出不来,哼哼,棺材板就是那卷轴皮儿。”他话尾带了点金属刮擦的嗡鸣。
华逸的目光粘在那几张卷轴上。“这玩意儿……”他眉头拧起来,“跟虚空之门那味儿有点像啊。”
“废话。”
伊凡雷哼了一声,“卷轴就他妈是那几扇门里掉下来的边角料!
真正的好门,能开在五大虚空裂隙里的,钥匙在几大盟主屁股底下坐着呢。
进去了撞大运能翻出S+的宝贝,命够硬还能撞见上古魔兽的骨灰盒。呆多久?一天!你有吗?扯淡。”
他蒲扇大的手把矮几上的几张卷轴又往前推了推,蓝宝石熊头皮帽的寒光随着动作一闪。
华逸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跟蚊子叫差不多:“……土的门,我这里倒有一个。”
伊凡雷身子猛地绷直了。
椅子腿下的泥地被压得陷得更深,熊皮大氅的褶子都扯平了。
他那双牛眼瞬间瞪得溜圆,像是要爆开,银白长发的发梢似乎微微绷紧,连下巴上那捆着黑金皮绳的胡子辫都惊愕地翘了起来。
帐篷里的空气像凝固的松脂,只有炉火还在不知死活地哔剥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