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泰兰纪元 1370年 2月4日 地点:灰雁山谷
雪沫粘在溃兵的睫毛上,眨眼都像结冰的针在扎。
伊凡雷的靴底碾过冻土,雷击石与冰层摩擦的咯吱声让士兵们佝偻的脊背绷得更紧。
他停在人群中央,呼出的白气撞上士兵们结霜的胡茬。
“兄弟们,”声音沉得像雪松枝干断裂,“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杀死奥斯拉夫贵族的事情早晚会被知道。”
人群里几道目光倏地缩回,皮手套攥紧武器时皮革的挤压声格外刺耳。
一个脸上带刀疤的老兵喉结滚动,喉头结痂的伤口裂开,血锈味混着雪松清气钻进鼻腔。
伊凡雷腰间的雷霆巨熊獠牙嗡嗡震颤:“如今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雪水渗进绷带的湿冷突然变得灼人,士兵们靴底在冰面打滑的趔趄声连成一片。
伊凡雷指向山谷隘口。
华逸的红衫在雪幕里像一簇不灭的火,唐羽的青龙断浪刀斜插雪中,刀身凝结的冰凌正往下滴水,后面的军队已经分开让出逃生出口。
“赤炎苍穹做到了一诺千金。”伊凡雷的雷纹烙印泛起微光,电弧在熊皮大氅领口跳跃。
就在这时,一只冰蓝色灵鹰撕裂雪幕俯冲而下,铁钩般的爪松开,一封信笺拍在伊凡雷胸前。羊皮纸上的火漆印糊着冰碴,蓝焰图腾的刀痕刺进所有人眼底。
“贝加尔堡……”伊凡雷双手颤抖,“陷落了。”
几万人的抽气声像漏风的破风箱。雪片粘在士兵们张大的嘴里,融化后的冰水顺着下巴滴进衣领,却没人抬手去擦。
“向赤炎苍穹投诚——”伊凡雷的声音劈开寒风,“是我们最后的生路。”
哗然如冰面炸裂。断腿的士兵用刀鞘猛砸冰层:“投敌?我爹娘还在王都!”
“不投?”伊凡雷的巨锤“天罚”轰然杵地,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到说话士兵脚下,“我们只能被困在此地活活饿死或冻死!”
短暂的沉寂后,第一个武器落地的闷响像丧钟。豁口的战斧砸进雪堆,接着是卷刃的长剑、崩齿的锯刀。金属碰撞声连成绝望的潮汐,士兵们膝盖砸进冰泥的扑通声此起彼伏。
远处的华逸望着这番情景,想起柏峰对自己说过的,部队人数哪怕再说,一旦没有士气,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灰雁山谷的积雪在初升的日头下反射着清冷的光,风卷着霰雪粒子抽打在裸露的山岩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伊凡雷沉重的步伐碾碎了覆满厚冰的冻土,这位巨汉在距华逸和唐羽十步之外停下,他银白色的乱发与缀着冰凌的胡须在风中鼓荡,深黑色熊皮大氅沾满雪尘。
那柄令人胆寒的“天罚”战锤轰然插入冻土,锤顶尚未散尽的雷丝在冷空气里嘶嘶作响,溅开的积雪像碎玉般散落,这位曾经令北方蛮族闻风丧胆的“暴君”屈下单膝,垂落的头颅让镶满蓝宝石的熊头皮帽掩住了雷霆灼烧的刚硬面庞。
“华逸,唐羽,”伊凡雷被寒气浸透的声音在山谷间低沉回响,如同滚过冰层的闷雷,“我将奥斯拉夫此处的血脉、意志,交托赤炎。”
他摊开的掌心向上,虬结的手臂肌肉贲张,皮肤下的蓝紫色雷纹如同盘踞的古藤,无声地宣示着这谦卑姿态下蕴含的可怖力量。
深青色风衣的下摆被疾风卷起,唐羽墨绿色的长发扬如逆鳞,他丹凤眼中的青金色瞳孔骤然收缩,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刺痛。
华逸赤红的衣袂已如流火般掠出,胸前的衣襟被山风紧紧压在坚实的肌理上。
两人一左一右抢到伊凡雷身前,四只手同时托住了巨汉那足以硬撼攻城锤的臂膀。
“将军请起!”
华逸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在这凛冽的清晨撞出金铁之音,火红的长发末梢在飞雪中灼灼如焰。
接触的刹那,伊凡雷臂甲上传来的雷属性灵力微微震颤,华逸指尖微麻,斩月剑在背后的剑鞘里发出轻微的嗡鸣,如同渴望噬咬的猛兽。
“得将军相助,”唐羽紧接着开口,低沉稳健的嗓音在风雪的呼啸中显得格外厚重,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杆钉在雪地里的青铁长枪,“我赤炎,正如猛虎生翼!”
伊凡雷深深吸进一口混合着雪沫与泥土腥气的冷风,缓缓直起他那如山脉般的身体,熊皮大氅上厚重的积雪簌簌抖落。
他望着眼前这两个年轻的面孔,胡须编织的黑色皮绳在寒风中微动。
“自几个月前海森堡那日,”他声如洪钟,目光扫过覆盖着薄雪的莽莽群山,最终定在华逸脸上,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弱的电弧跳跃,“你们竖起‘代表制’的旗帜,将议事的权柄交予每一个耕作的手、每一个锻造的臂膀时,我便以胸中雷霆起誓——眼前赤色,必成燎原之势!”
“能收服这般人心——”他粗粝的手指重重捶在自己雷兽皮革覆盖的胸膛上,发出一声闷响,“乃是比屠城灭国更重的伟业!”
华逸嘴角扬起,锋锐的剑眉下,那双星目映着雪光,燃着火种。
“伟业?”他嗓音不高,却让山谷呼啸的风都为之一滞,“海森堡只是火种!今日将军归入,明日——”
他的右手猛地向前一挥,指向被晨光勾勒出远方轮廓的奥斯拉夫连绵群山,斩月剑纯黑的剑柄随之轻鸣,“奥斯拉夫的每一座城池,泰兰迪亚的每一寸冻土热土,都必将竖起人民自己的旗帜,响彻人民自己的声音!”
唐羽的目光却越过两人宽厚的肩,投向灰雁山谷入口那片被雪幕半掩的隘道,深青色的风衣下肌肉微微绷紧。
“将军高义,华逸之志,都当浮三大白!”
他那带着酒香的豪迈嗓音里透出一丝金石般的锋锐,左手习惯性地擦过腰侧装着酒囊的位置,却落在那柄长逾两米二的青龙断浪刀冰冷的刀环上。
“蓝焰的鬣狗鼻子怕是已在风里嗅着血腥味了,”他丹凤眼中青芒一闪,扫过伊凡雷那张沟壑纵横、写满战场沧桑的刚硬面庞,“以那头疯狼的脾性来看,此地不宜久留。”
伊凡雷下颌绷紧,沉重的“天罚”战锤被他单手拔出冻土,带起一蓬雪泥和细碎的电光。
他不再言语,只朝身后那片被薄雾笼罩的雪原重重一挥手,银白乱发与熊皮大氅在风雪中卷动如旗帜,旋即转身迈步。
五万奥斯拉夫士兵沉默地矗立在海森堡开阔的雪谷腹地,如同黑色的钢铁丛林,覆盖着薄雪的深色军服汇成一片冰封的海洋,只有兵器偶而擦碰出刺耳的寒音,呼出的气息凝成茫茫白雾漂浮在军阵上空。
伊凡雷那山峦般的身形停在阵前,如同一块骤然止息的雷云。五万道目光带着茫然、惊惧、疲惫和一丝未曾熄灭的桀骜,聚焦在华逸那袭仿佛能点燃严寒的赤红身影上。
华逸迎上那片沉重的目光之海,没有丝毫迟疑。
他向前踏出一步,积雪在他靴下发出嘎吱的呻吟。
声音朗朗吐出,少年清越的声线在灵力的加持下清晰滚过五万颗焦灼的心脏:“我以赤炎联盟盟主之名起誓——”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双紧盯着他的眼睛,白虹剑纯白的剑柄在鞘内散发出微不可察的暖意,驱散着他身周的寒意。
“三个月!”这三个字如同重锤敲打在冻结的湖面上,“这三个月里,赤炎的地界,不是囚笼!若有人觉得赤炎的气息灼痛了肺腑,赤炎的土地硌痛了脚板,大门永远向自由敞开!绝不刁难!去留由心!”
山谷死寂,唯有风卷雪粒擦过冰冷甲胄的沙沙声,数万人沉重的呼吸汇集成巨大而压抑的潮音。
士兵们脸上凝结的寒霜似乎更深了,无数眼神在惊愕中无声碰撞、交错,从阵前到阵尾蔓延开一片难以置信的死寂。
在一个降卒等同于待宰羔羊或终生矿奴的时代,这番话语的重量,比伊凡雷的战锤更令人心魂俱震。
唐羽丹凤眼中的青金色锐芒一闪,猛地扯了一下华逸宽大的火红衣袖——那一扯的力道,让华逸清晰的感受到刀锋般的警告。
“海森堡我们只挤出一万兄弟守着老巢!这五万奥斯拉夫男儿的利刃,若……”
他后半句话被一阵骤然拔高的寒风卷走,只留下一个沉甸甸令人心悸的停顿,他那双洞察秋毫的青金眸子穿透风雪的帷幕,紧紧锁在那些沉默士兵深藏着无数可能性的脸上——
“——我们就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