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泰兰纪元 1370年 2月10日 地点：海森堡
次日，初春的龙城，空气里一股子铁锈和湿泥的混浊味儿。
华逸踩着议事厅外头新铺的石板路，步子沉得能碾出坑来。
妈的，二十万敌军就杵在西城外三十里，黑压压的帐篷连成一片瘆人的潮水，把他那点缓兵之计嚼得骨头渣都不剩。
城里的铺子倒还在叮叮当当装门面，新漆的招牌红得扎眼——仗要打，日子还得过，老百姓这份钝感的劲儿，看得他心头又涩又重。
“吵！接着吵啊！等阿米尔汗的刀架脖子上，各位的唾沫星子能淹死几个？”
议事厅里炸得像个铁匠铺，华逸终于一巴掌拍在沙盘边上，震得代表敌军的黑旗簌簌地抖。
没人接话，只余下粗重的呼吸声在梁柱间撞来撞去。
他扯了扯红衫领口，那料子吸饱了水汽，沉甸甸地勒着脖子。
大步流星返回房间，后面很快又传来争吵声。
房间的窗户大敞着，放进来远处打铁铺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声。
华逸瘫在旧藤椅里，眼神飘过对面街角——那家新开张的糕点铺子，伙计正踮脚挂招牌，金漆写的“蜜酿坊”三个字晃得人眼晕。
他喉咙动了动，想起白石村花姐烤的岩羊腿，焦香油亮……
“操。” 他低骂一句，把涌上来的念想狠狠咽回去。麒麟晶核在腰间的剑柄上微微发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炭。
“咚、咚咚。”
不是铁匠铺的动静。这声响贴着门板，轻巧又干脆。
华逸肩背一绷，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谁？”
门轴“吱呀”推开条缝。
先撞进眼帘的是副圆框眼镜，镜片后头一双眼睛亮得像淬过火的星辰。墨黑短发有些乱，左颊那道淡金色的疤在斜光里若隐若现。
“苏亮？”华逸差点没认出来。
这小子走时裹着件灰扑扑的旧斗篷，如今一身赤炎公会的立领黑袍，袖口金线绣的算阵纹流转着微光。
皮质腰带上挂满晶瓶，走路时叮铃轻响，像挂了一串风铃。
最扎眼的是那股子气——凝实、渊深，像口古井，水面却平静得吓人。
华逸眉心跳了跳，灵魂感知力像张无形大网，悄然罩过去，触到的瞬间却惊得他指尖发麻——S级？！这小子才十一岁！
“华逸哥，”苏亮咧嘴一笑，两个酒窝陷下去，冲淡了那股子深不可测的味儿，“罗布泊之泪的线索，摸到了。”
他反手带上门，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顺道，回了趟水镜先生那儿。”
华逸盯着他镜片后冷静的眼：“你这一身……”
他指了指苏亮腰间那支羽毛笔形状的古怪武器——创世之羽笔，笔尖嵌着的晶核里，七彩流光如活物般盘旋。
“师父给的‘毕业礼’。”
阳光已经能透过糊着薄灰的玻璃窗，在华逸这间不大的单人房里投下几块暖融融的光斑。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煤烟味儿，混着窗外隐约飘来的、新出炉糕点的甜香。
华逸拉过一张结实但边角磨得发亮的木椅子，示意苏亮坐下。
他自己也拖了把椅子，坐在苏亮对面，两人膝盖几乎顶着膝盖。
他红色的长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
他看着眼前这个戴着圆框眼镜、身形还带着少年单薄感的男孩，深吸了口气，那口气在胸腔里沉甸甸的。
“亮子，”华逸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平时少有的、刻意压着的沉缓，“你看啊，莉莎……你妈妈，她人还在，对吧？虽然被那些混账玩意儿动了手脚，把脑子里的东西搅得乱七八糟，认不得你，也记不得从前了……可人，是真真切切地活着，就在那儿。”
他顿了一下，目光越过苏亮的肩膀，投向窗外那个热气腾腾的糕点铺子，眼神有点空茫，像是要抓住什么，又什么都抓不住。
“可我呢？我爹妈……他们在哪儿？打从六岁起，我就再没见过他们。白石村没了，爷爷没了，花姐也没了……有时候躺下，闭上眼，连他们长啥样都快想不起来了。就剩下个模糊的影子，还有……还有胸口这道疤，冷冰冰地提醒着我。”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苏亮脸上，那点空茫被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取代。
“不过，急不来，真的急不来。咱们一步一步走，脚印踩实了。罗布泊之泪那玩意儿，不管它藏得多深，在哪个犄角旮旯，我发誓，掘地三尺也给它找出来！把你妈妈的记忆完完整整地找回来！”
苏亮安静地听着，圆框眼镜后的眼睛清澈又沉静。
他也顺着华逸刚才的目光望向窗外。
糕点铺门口，一个顶多四五岁的小男孩正抱着他妈妈的腿，仰着小脸，小嘴叭叭地说着什么，小手指着橱窗里金黄油亮的点心，脸上是那种不谙世事、只想要一块甜食的纯粹渴望。
年轻的妈妈脸上带着点无奈又宠溺的笑，低头跟孩子说着话。
这画面像根细针，轻轻扎了苏亮一下。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边缘闪过一道微光，转回头看向华逸，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少年人少有的、经历过磨砺后的笃定：“华逸哥，我现在……有妈妈了。虽然她还不认得我，但我知道她在。我还有兰琪，我妹妹。她们俩，就是我喘气、往前奔的全部念想，特别足。”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又很快平复。
“那天，妹妹兰琪告诉我了。”
苏亮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但随即又扬起，“华逸哥，你爸妈当年……是为了护住我爹，才被卷进了那个上古神界的封印里头。你爸妈……肯定也还在！就在那神界的某个地方，等着呢。”
窗外的阳光更暖了些，光斑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移动。那个小男孩终于如愿以偿，手里举着一块刚买的、还冒着热气的糕点，小脸上笑开了花，被他妈妈牵着，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只剩下远处街市隐隐约约的嘈杂声。
苏亮坐直了身体，眼神里那种属于战术参谋的锐利光芒一闪而过，冲淡了刚才的温情。
“华逸哥，”他声音清晰起来，带着点少年人的跃跃欲试，“我有主意了，破敌的法子。”
他动作麻利地从腰间那个挂满小晶瓶的皮质战术腰带上，解下一个不起眼的金属圆盘。
手指在边缘某个符文上轻轻一按。
“嗡”的一声轻响，一道淡蓝色的光幕瞬间从圆盘中心投射出来，悬浮在两人面前的半空中。
山川、河流、城镇的轮廓清晰可见，甚至还有代表不同势力的小光点在缓缓移动——这是一幅极其精细的全息地形图。
“其实吧，”苏亮指着地图上代表他们当前位置和周边几个敌对势力标记的光点，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分析，“眼前这点堵门的家伙，真不算什么大麻烦。咱们的人，加上你之前打下的底子，硬啃也能啃下来。但关键不在这儿。”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关键是我们得把‘外交’这盘大棋下明白了！方向定了，后面每一步该怎么走，派谁去，打哪儿，收编谁，这战术才能定得准，打得狠。我的想法是——”他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个大圈，“远交近伐。先把远处的朋友稳住，甚至拉过来，然后腾出手，把家门口这些碍眼的钉子，一个一个，全拔了！”
华逸看着他这副成竹在胸的小大人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抬手就在苏亮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力道不小，拍得苏亮身子都晃了晃。“臭小子！”华逸笑骂，眉宇间那股沉郁散了不少，“口气不小啊你！别是吹牛吹破天了吧？”
苏亮被他拍得龇了龇牙，但脸上也漾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带着点少年人的狡黠：“哪能啊！秦飞哥都跟我说了，”他压低点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劲儿，“你前阵子不是亲自跑了一趟金盾联盟吗？跟那个少主巴沙尔谈得挺好吧？还有蓝焰联盟、绿箭联盟那边，盟约也都稳了，对吧？这不就妥了嘛！现在正是时候，咱们该腾出手，好好收拾收拾周边这些不长眼的小鱼小虾了！地盘要扩，人手要增，越快越好！”
华逸听着，眼神渐渐锐利起来，像淬了火的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