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巴德酒馆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至少在我耳朵里是这样。
我眼前正要上演着一场精彩绝伦的“学术辩论”……
更准确地说,是艾尔海森单方面对卡维发起的、逻辑缜密的“全方面否定”。
我往嘴里塞着盘子里剩下的干果,慢慢嚼着,就算刻意控制还是发出了嘎嘣嘎嘣的声音。
学术辩论是学者的事情,我“吃瓜”即可。
千万不能把自己卷进去。
“艾尔海森!”卡维气得脸都有些发红,手指几乎要戳到对面那张冰山脸:“你没看到有一位忧伤的小姐正在受精神折磨吗?这个时候请她喝一杯,安抚一下情绪,有什么不对?”
艾尔海森眼皮都没抬一下,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更让卡维火冒三丈:“你自己付钱。等你什么时候认清现实,不再需要别人替你收拾烂摊子,我再考虑要不要‘资助’你这种毫无意义的社交开销。”
“你这个人真是……冷漠!无情!”卡维气得声音都破音了,引来旁边几桌的侧目:“身边有位小姐遇到难处,帮个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人之常情吗?你怎么能把一切都算计得那么清楚!”
“收起你那过于泛滥的同情心。”艾尔海森灰绿色的眼睛扫过卡维,也扫过我:“它只会让你乱上加乱。”
他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首先,这位小姐拥有神之眼。面对那几个佣兵的骚扰,她没有丝毫退缩的迹象。说明他们根本对她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
“从长远来看,她自己处理掉这些麻烦,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教训,远比你的‘英雄救美’更合理,更能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你的介入,反而让他们逃过了惩罚,下一次,他们还会肆无忌惮地去骚扰其他落单的年轻女性。你自以为的善举,客观上助长了恶行。”
卡维张了张嘴,想反驳,但艾尔海森没给他机会:“其次,如果不是你刻意将话题引向她的情感经历,她此刻也不会陷入回忆的痛苦。”
“你所谓的‘安慰’,恰恰是揭开了她试图掩藏的伤疤。”
“最后,你竟然要请一个刚认识不久、来历不明的人喝酒?你考虑过后果吗?万一她对酒精过敏怎么办?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万一她喝醉了或者出现其他意外状况,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还是你打算陪她在酒馆坐一整夜?”
卡维的气势瞬间蔫了。他张着嘴,那些反驳的话堵在喉咙口,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原本因为气愤而半站起来的身体,最终还是泄气般地、默默地坐回了椅子上,垂头丧气。
“……呃……对不起……”卡维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是对我说的,带着浓浓的挫败和歉意。
“没有……不需要道歉,卡维。”我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其实很感谢你。真的。在须弥,我人生地不熟,没什么朋友。今晚能认识你们两位……我很高兴。”
当然艾尔海森是顺带一提。
为了不让卡维太难堪,我主动提议:“我可以喝酒的。而且你帮了我这么多……要不,这顿酒我来请你吧。”
不过艾尔海森这么一打岔,悲伤的情绪没有一点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有点憋闷,又有点不服气的情绪。
我和卡维共情了嘛?
“这……这怎么好意思……”卡维的脸微微发红,大概是为自己刚才的“英雄救美”被批得体无完肤。
好在这尴尬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卡维很快调整了情绪,仿佛刚才那场小挫败从未发生(习惯了某人的冷言冷语)。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把话题拉回之前被打断的地方。
他大概觉得艾尔海森那套冷冰冰的理论太不近人情,决定用自己理解的世界来温暖我。
“不管这一段感情怎么样,都过去了!重要的是未来!一定不要放弃对未来的期待啊!美好的爱情肯定还会有的,下一段,说不定就在眼前!”
“……好。”我扯了扯嘴角。
下一段?就在眼前?
我现在满脑子不受控制的都是“他”。
何以消愁,唯有杜康!
卡维敏锐地捕捉到我笑容里的勉强。
他以为我是不信“爱情”了,立刻切换到了他的专业领域,试图从理论上证明“爱情”的合理性和必然性。
“你看啊,从心理学角度来说,人类对亲密关系的需求是根植于……”
这引来了另一位学者的“高度关注”。
“爱情?”艾尔海森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谬论,他轻轻推开了眼前的餐盘,似乎准备要进行下一场辩论。
冥冥之中,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艾尔海森的声音不高:“身为一个学者,你竟然还在相信并宣扬这种‘社会规训下的集体幻想’,我真为妙论派未来的学术氛围感到忧虑。”
他毫不留情地、彻底地否定了“爱情”这两个字存在的合理性,仿佛那只一个错误的符号。
卡维立刻炸毛了:“什么叫‘社会规训下的集体幻想’?艾尔海森,你太极端了!它在心理学、社会学领域都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它维系家庭,创造艺术,推动文明……”
“按照你的说法……”艾尔海森打断他,语气平静:“你被人设计骗走的那些摩拉,也起到了促进货币流通、刺激经济发展的经济学作用。所以,你被骗是合理的,甚至是有益的?”
“而且,你所讲述的那种虚无、充满了主观臆断的‘爱情’观念,完全说不通。很显然,‘爱情’或者说所谓的亲密关系吸引力,是完全可以被量化的变量组合,其本质完全取决于双方需求的契合度。”
“而这种需求,最底层的驱动力,不过是生物在繁殖过程中筛选优势基因以最大化后代生存几率的原始本能。”
“所谓的‘感觉’,不过是这套复杂筛选机制在意识层面的模糊投射罢了。”
“艾尔海森!”卡维开始反驳:“‘爱情’没有你说的这么肤浅和功利!如果真像你所说,只有‘优势基因’才能获得伴侣,那为什么现实社会中,那么多在传统意义上并非‘优势’的个体也能拥有幸福的伴侣关系?你该如何解释这个现象?”
“很简单。”艾尔海森几乎是秒答,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问题:“人为干涉,或者系统误差。人为干涉包括社会规训、文化传统、经济捆绑等等后天因素对原始本能的扭曲和覆盖。至于系统误差,则是个体在信息不对称、认知偏差、激素水平波动等影响下做出的非最优选择。”
我的天……要不我现在溜走吧?
就不陪他们二位“写论文”了。
趁着他们针锋相对、火花四溅,我悄悄低下头,手伸进随身的小包里,准备拍钱走人。
卡维显然被艾尔海森这套滴水不漏的理论激起了更强烈的胜负欲:“那你怎么解释,当一个在世俗标准下更‘优秀’、更符合‘优势基因’定义的异性出现时,统计数据显示,绝大多数有稳定伴侣的人并不会因此抛弃原配?”
“又怎么解释,历史上和现实中,很多人会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权力,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存优势’?”
他试图找到艾尔海森理论无法解释的漏洞。
艾尔海森依旧冷静:“你所谓的‘更优秀的繁殖对象’在个体生命历程中出现的概率本身就很低,尤其是在已经建立稳定关系的情况下。”
“其次,你引用的那些‘统计数据’,其调查问卷的设计本身就充满了主观诱导性,数据的可靠性和解读方式都值得商榷。”他毫不留情地否定了卡维论据的根基,然后针对第二个问题:“至于人放弃‘生存优势’的行为,这恰恰证明了‘爱情’的非理性本质。”
“这种行为通常是在特定情境下,由体内激素,水平异常升高所驱动的冲动性决策,严重偏离了理性计算下的最优解。这是生物机制的缺陷,而非‘爱情’伟大的证明。”
“那个……”我深吸一口气,趁着艾尔海森话音落下的短暂间隙,试图插话,“我……”
艾尔海森听到我的声音,第一次他的目光停在了我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剖析?
他接下来的话,不再是反驳卡维,直接刺向了我——这个此刻正试图逃离的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