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夜墨携着赐婚圣旨的余温离去不久,将军府的门槛便险些被踏破。
京师各大府邸的贺礼与拜帖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堆满了前厅的桌案。
林氏捏着一叠烫金的庚帖,指尖冰凉,脸上不见半分喜色,反而笼着一层忧思。
苏蔓蔓了然。
自和离归返将军府这月余,除了夜墨那不合规矩的“拜访”,府门堪称冷落。
衰落的将军府、和离的夫人、名声不佳的外孙女,这京师权贵圈,早将她们视为弃子。
如今,安澜郡主与祈王妃的头衔骤然加身,这些人嗅到了攀附祈王的机会,才争先恐后地贴上来。
“娘,”苏蔓蔓接过礼单,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溢美之词和贵重名录,“籍籍无名时,落石尚少。如今,我们便是风口浪尖。”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些人,心思各异。有单纯攀附者,虚与委蛇,礼尚往来即可,不必得罪。但更多是心怀叵测之徒,其中必有欲对殿下不利者。我们一步踏错,便是深渊。”
林氏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蔓儿,娘省得。这些礼……如何处置?”
“礼,照单全收。”
苏蔓蔓果断道,“按份额回赠,不失礼数。人脉,亦需经营。拜帖都接下,过几日,我们在陛下新赐的郡主府设宴,一并回请,也算全了礼数。”
她顿了顿,拿起几张花哨的宴请帖:“至于这些邀约,娘需斟酌。”
“往后我们与祈王府荣辱与共。我会请王府管家拟一份名单,列出与王府交好、常走动的府邸。这些帖子,您可酌情应下。毕竟,人家看的,是祈王府的面子。”
“好,娘都听你的。”
林氏应下,随即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眼中泛起泪光,“蔓儿……娘至今还像在梦里。郡主……王妃……娘从未敢想……”
“娘,这不是梦。”
苏蔓蔓反握住母亲的手,力道坚定,眼神却锐利如刀,“是荣光,更是靶心。殿下若志在那个位置,敌人动不了他,便会从他身边下手。”
“我是他的软肋,而您,是我的软肋。此刻,远非松懈享乐之时,须得居安思危,步步为营!”
她目光倏然转向侍立一旁的桃红、青鸾,以及护卫林一等人,声音陡然转厉:“府中事务日繁,你们除尽忠职守外,更要心思活络,遇事机敏!将这将军府,给我守成铁桶!滴水不漏!莫让旁人寻到一丝缝隙,成了拿捏殿下的把柄!”
“是!”众人齐声应诺,气氛肃然。
恰在此时,门房来报:“国公府周老夫人亲至贺喜!”
苏蔓蔓眼中冷冽瞬间融化,换上一抹真切的暖意:“快请!娘,姨姥姥亲自来了!”
两人疾步迎至前厅,周老夫人已等在门口,见她们出来,竟激动地向前紧走几步。
林氏慌忙上前搀扶:“姨母!您身子骨不好,怎敢劳动您亲自……”
“蔓丫头这天大的喜事,老身怎能不来道贺?”周老夫人满面红光,目光慈爱地落在苏蔓蔓身上,“快让姨姥姥好好瞧瞧!”
苏蔓蔓盈盈下拜:“多谢姨姥姥厚爱。”
周老夫人忙虚扶住她,嗔怪道:“哎哟,使不得!往后你可是祈王妃,该是老身给你行礼才是!”
苏蔓蔓脸颊微红:“姨姥姥折煞我了。赐婚虽定,婚期尚早,礼部、钦天监还要走章程呢。”
“陛下金口玉言,赐婚圣旨一下,这事啊,就是铁板钉钉了!”
周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下端详,满眼欣慰,“白云寺一见,老身就知你是个有福气的。祈王殿下人中龙凤,性子虽冷,却是个专情重诺的,身边干干净净,只认定了你。”
“好孩子,你有眼光,他值得托付!”她止不住地夸赞,让苏蔓蔓耳根都染上红霞。
厅内叙话片刻,又有贺客登门。
周老夫人见状,体贴地起身告辞。
送走老夫人,桃红按捺不住好奇,轻轻掀开国公府送来的那口紫檀木箱盖。
只一眼,便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姑娘!这……这……”
箱内珠光宝气,几乎晃花了人眼。
金丝累凤嵌宝点翠簪、羊脂白玉雕花镯、鸽血红宝石耳坠……件件都是精工细作,用料考究,透着岁月沉淀的厚重华贵,绝非市面上寻常可见之物。
林氏拿起一支沉甸甸的金镶玉步摇,指尖微颤,声音带着感慨:“姨母……这是把她压箱底的体己,都送来了啊。”
她看向女儿,神色间带着一丝无措的忐忑。
苏蔓蔓拿起一支累丝金簪,触手温润,她轻轻摩挲着簪头精致的纹路,温声道:“娘,收下吧。姨姥姥是真心感激我们救了冯氏母子三人。这份情意,推辞反倒伤了她的心。”
母女二人正细细整理这满箱情谊,如意抱着一个沉甸甸的钱匣子,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急切:“姑娘!解老板那边有信了!粮铺那边松口肯卖粮了,催我们赶紧去交割!您看这……”
苏蔓蔓将手中的金簪轻轻放回丝绒衬垫上,动作不疾不徐。
她抬眼,眸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冷光:“再等等。”
“等?”如意抱着钱匣子的手紧了紧,有些不安,“姑娘,粮食捂在他库里,一旦霉变可就……”
“如意,”苏蔓蔓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洞悉世情的淡笑,“这京师,除了我们,还有谁能一口吞下他那如山陈粮?他耗不起。奸商之道,此刻该当如何?”
一旁的桃红眼睛一亮,抢着答道:“压价!狠狠压价!压得越低,我们赚得越多!”
如意掂了掂怀里沉甸甸的银钱,忧虑更深:“奴婢明白要压价。可……万一他真找到别的门路,把粮转手了怎么办?”
“姑娘!”她急得声音都带了哭腔,怀里的钱匣子仿佛有千斤重,“咱们厂房、雇好的上百号工人,可都眼巴巴等着米下锅呢!机器空转,工钱照发,这每日流水般出去的银子……”
“耽搁一天,就是一天的亏空啊!”
她心疼地抱紧了钱匣子,仿佛能听见里面银钱流失的声音,“姑娘……咱们的银子,也是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
苏蔓蔓闻言,非但不急,反而眉眼舒展,绽开一个从容笃定的浅笑:“放心。”
她轻轻拍了拍如意紧绷的手臂,“这点损耗,本郡主如今还担得起。”
她的声音里陡然带了几分凉意:“可有些人……只要时间再拖一拖,等那霉斑爬上粮袋,他便要赔掉半个身家了。”
她端起茶盏,指尖在温润的瓷壁上轻轻一点,“此刻,比的便是谁更沉得住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