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铁链哗啦作响。
一个年轻狱卒端着两团发霉的污黑窝头、两碗稀薄得能映出人影的糙粥,隔着栅栏不耐烦地一掷:“嚎什么嚎!有得吃就烧高香了!”
窝头骨碌碌滚进污秽的泥地,稀粥泼洒大半,只剩碗底一点可怜的浑浊。
钱老夫人枯槁的脸上,浑浊老眼死死盯着那点食物,瞳孔深处燃着绝望与饥饿的幽绿。
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枯爪刚抓住一个沾满污渍的窝头,旁边一只更快的手已狠狠将其夺走!
“还给我!”
钱老夫人嘶声尖叫,一把攥住柳姨娘的破袖,指节因用力而惨白,“柳氏!我三日水米未进……再不吃……真要饿死了!”
“你死不死,与我何干!”
柳姨娘狠命一甩,袖口却纹丝不动。
那枯爪竟有垂死之力。
“老不死的!”
柳姨娘眼中迸出刻骨恨意,整个人如疯虎般扑上,拳头裹挟着积年怨毒,雨点般砸向钱老夫人佝偻的身躯,“你烧死我全家!我恨不能啖你肉,饮你血!”
痛楚迫使钱老夫人松手,只能抱头蜷缩躲避。
混乱中,脚下一绊,她重重摔倒在地。
浑浊的眼珠猛地一亮,泥泞里,竟还躺着另一个黑窝头!
她再顾不得厮打,野兽般扑过去一把攫住,蜷缩起身体,用整个后背抵挡可能的攻击。
双手死死护着窝头,狠狠一口咬下!
干硬粗粝的黑面刺得喉咙生疼,她来不及咀嚼,慌不迭地囫囵吞咽。
“呃……呃呃……”窝头卡在喉间,钱老夫人双眼暴突,脸色瞬间青紫,身体在冰冷的地上剧烈抽搐,像一条离水的鱼。
柳姨娘惊得后退一步,见其抽搐不止,又疑她作态,上前狠狠一脚踹在她佝偻的后心:“装什么死!”
这一脚又重又急,竟阴差阳错,将那卡死的窝头团踹得从喉管喷出!
“嗬!”钱老夫人长吸一口气,随即是撕心裂肺的呛咳,手中紧攥的半个窝头脱力滚落。
柳姨娘眼疾手快,饿狼般扑过去抢起窝头,紧紧攥在手心,对着地上苟延残喘的身影淬道:“偷食的贱骨头!怎么不噎死你!”
她转身走向墙角,将那个完整的窝头塞进苏娇娇冰冷的手中,声音陡然转柔:“娇娇,你也几日没沾粮了,多少吃点。”
苏娇娇蜷缩在阴影里,方才那场为了一口食物的生死搏杀在她眼前上演,她只是漠然看着。
自从被扔进这间混合囚室,这样的场景早已是常态。
指尖传来窝头粗糙冰凉的触感,她的眼神却空洞地穿透了眼前的黑暗。
计划中的暴雨如期而至,预言的洪灾却失了约。
瑾王……
更是杳无音信。
如今被丢在此处,与她们为伍,连饭食都克扣。
三人,只给两人份的粗粝窝头,何其讽刺!
她,苏府二姑娘,前世此时已是祈王府的贵妾,纵然未得盛宠,亦是锦衣玉食,悠闲度日,何曾想过会沦落至此?
为何这一世,祈王夜墨弃她如敝履?
她想攀附瑾王,想走苏蔓蔓的路,成为瑾王府的宠妾,最终踏上那至高之位……
分明,她带着前世的记忆,抢占先机,已与瑾王牵上了线!
为何……
为何一切都变了?
夜墨没有射杀白鹿,暴雨未成洪灾,他更未被盐官弹劾、遭皇帝厌弃圈禁。
反而是瑾王,竟被勒令禁足府中……
到底……
错在何处?
“吵什么吵!”送饭狱卒的呵斥伴着脚步声再次响起。
来到监牢前,他见打斗已歇,鄙夷地扫视着牢内三人,嗤笑道:“啧啧,同是苏家人,命可真是云泥之别啊!”
“你们在这为个黑窝头打得头破血流,人家苏大姑娘,现在可是陛下亲封的‘安澜郡主’,赐婚祈王殿下,堂堂正正的祈王妃了!”
另一狱卒走过来搭腔,声音在阴冷的牢房里格外刺耳:“可不是嘛!苏廷贵这老东西,宠妾灭妻,纵容小妾毒害发妻,把嫡长女丢到乡下自生自灭……”
“嘿!谁能想到,最不被他待见的女儿,如今一步登天!那和离出去的正头夫人,如今是祈王的岳母,好日子在后头呢!这戏文都不敢这么写!”
“你说什么!”
一直如泥塑般的苏娇娇猛地弹起,手中窝头跌落尘埃。
她扑到栅栏前,十指死死抠住冰冷的铁条,嘶声尖叫:“什么祈王妃?!你说清楚!”
“哟,还不信?”
狱卒斜睨着她,“你那长姐苏蔓蔓,献计化解了暴雨洪灾之危,龙心大悦,亲封‘安澜郡主’!紧跟着第二道旨意,赐婚祈王殿下,正妃之位!一日双旨,这荣宠,多少年没见过了!”
安澜郡主……
祈王正妃……
苏娇娇如遭雷击,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软软瘫倒在地。
前世……
前世根本没有这一出!
她苏蔓蔓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妾室!
为何?
为何这一世她竟成了正妃?!
“都变了……全乱了……”她失神地喃喃,眼神涣散,仿佛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崩塌重组。
“真的?我的蔓儿是郡主?是王妃?”牢房另一头,苏廷贵猛地挤到栅栏前,半边脸因激动而扭曲,“快!快给王妃传话!就说她爹想见她!快啊!”
“呸!”狱卒手中的鞭子带着破风声,狠狠抽在苏廷贵扒着铁栏的手指上。
“啊!”苏廷贵痛呼缩手,又色厉内荏地吼:“你……你敢打祈王的岳丈?!”
“哈哈哈!”
钱老夫人闻言,从地上艰难爬起来,艰难开口道:“我是她的祖母,我从未做过亏欠她的事情。她不该恨我。”
那丫头成为祈王妃了。
她真是好命啊!
若是早知道,她当初已经对她好一点啊!
钱老夫人跌坐在地上,哭得老泪纵横:“容您给她传个话,我是她的祖母,她是我至亲的血脉!我老了,黄土埋到脖子根了,没有几天活头了。”
“让她向祈王殿下求个情,饶了我吧。”
“当年的火灾,并非我所愿啊!”
“我没有几天活头了,给我几天饱饭,让我睡几天好觉吧。”
“我不要死在监牢里,放我出去吧!”
两个狱卒爆发出刺耳的哄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滑稽的笑话。
鞭梢轻蔑地敲着铁栏,声音冰冷刻毒:“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你们现在是阶下囚!安澜郡主金枝玉叶,也是你等下作罪囚想见就能见的!”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两名狱卒,骂骂咧咧走了。
牢房中,传来钱老夫人止不住的哭泣声,伴随着柳姨娘的怒骂,过一会,苏廷贵怒不可遏地呵斥道:“吃不饱还有力气嚎,有那个闲工夫,不如想一想如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