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内院,暖阁氤氲着融融炭意,驱散了连日暴雨带来的湿冷。
冯氏斜倚在铺着软锦的床榻边,指尖轻柔地逗弄着襁褓中的一对婴孩。
孩子刚吃饱,皱巴巴的红晕早已褪去,露出玉雪可爱的模样,乌溜溜的眼珠半眯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崭新而温暖的世界。
冯氏唇边的笑意温婉,眼底盛满了初为人母的慈辉,仿佛所有的疲惫与惊险都被眼前这双小生命熨帖了。
“夫人您瞧,”一旁的嬷嬷瞧着心尖儿都要化了,忍不住打趣,“咱们小公子和小小姐这模样,真真是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看一眼,心窝子都甜化了!”
冯氏含笑颔首,心头却掠过一丝劫后余生的悸动。
成婚八载方得此双生麟儿,本是泼天的福气。
可若非那位苏姑娘……
她不敢想生产那日的凶险。
这份救命大恩,国公府上下都欠着她,而自己,从前对她……实在是失礼了。
该如何酬谢,方能匹配这份沉甸甸的恩情?
门口传来轻微的“噼啪”声,贴身嬷嬷正用火钳拨弄着红旺的银炭炉膛,又添了几块上好的银丝炭,暖意更盛了几分。
她感叹道:“多亏了大爷有先见之明,暴雨前就命人备足了这许多银炭。夫人产后体虚,小主子们又是早产,这几日天寒地冻,若没这炭火暖着,可怎生得了?”
冯氏眸光微闪,并未接话。
她那粗枝大叶的夫君哪里能想到这些?
是苏姑娘临走时,特意避开人,对他耳语提点。
这位苏大姑娘,不仅医术通神,能炼救命灵丹,在江阳便有“玉面仙君”的美誉,竟还……能窥天机?
京师这场几乎酿成大祸的暴雨,甚至那暗河泄洪、拯救万民的惊世之举,莫非皆是她占卜所得?
从前只觉是乡野奇谈,可亲身经历了鬼门关前那一遭,由不得她不信了。
“嬷嬷,”冯氏收敛心神,吩咐道,“去我私库,把那些压箱底的首饰匣子都取来,我要细细挑拣几样,等苏姑娘登门时,亲自送上。”
“是。”嬷嬷领命而去。
恰在此时,门帘被轻轻打起,周老夫人在心腹郑嬷嬷的搀扶下,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带进一股清冽又欢喜的气息。
“婆母!”冯氏欲起身见礼。
“快躺下!”
周老夫人疾步上前,一把按住她,目光慈爱地在她脸上逡巡,“嗯,气色养回来不少,红润了!”
说着又俯身去看那对宝贝孙儿,逗弄片刻,才郑重叮嘱:“你只管安心将养,孩子们有乳母精心照料。你们娘仨,都要给我养得白白胖胖的!”
婆媳俩正说着体己话,外间忽地响起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国公府的老管家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胸膛剧烈起伏,面红耳赤,竟一时喘不上气,只断断续续地唤着:“老、老夫人……大、大事……”
周老夫人眉头一蹙:“慌什么?天塌了不成?喘匀了气再说!”
老管家猛吸几口气,终于顺过气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宫、宫里传旨了!陛下亲封苏府那位嫡长女为‘安澜郡主’!还、还赐婚给了祈王殿下!立为未来的祁王妃!祈王殿下和李公公刚去将军府宣完旨!这消息,怕是眨眼就要传遍整个京师了!”
“安澜郡主……祁王妃……”
周老夫人喃喃重复,眼中精光乍现,猛地一拍手,“好!好!好!怪不得!怪不得虚无大师待她不同,说她是有大佛缘、大福泽之人!竟应在今日了!”
她霍然起身,在暖阁里踱了两步,仪态全无,带着一种既兴奋又无措的迫切:“这、这可是天大的恩荣!那丫头……不,安澜郡主于我们国公府有再造之恩,这贺礼必须立刻备下,还得老身亲自去道贺才显诚心!”
她稳住心神,语速极快地吩咐,“管家!立刻开我的私库,拣那最上乘、最有体面的东西!再去公库挑几样厚礼!备厚些!”
“冯氏,你刚出月子,万不可出门见风,安心在家。老身这就更衣,亲自去将军府贺喜!”
“是,婆母。”
冯氏送走雷厉风行的老夫人,心绪却如潮水般翻涌。
恰巧此时嬷嬷捧着几个沉甸甸、嵌螺钿的紫檀首饰匣回来了。
匣盖一开,珠光宝气顿时流泻而出,玛瑙、翡翠、点翠、金钗……皆是冯氏压箱底的珍品。
若是平日,她定要细细赏玩一番。
可此刻,看着这些曾让她颇为自得的珍藏,冯氏却只觉得一阵难堪的窘迫涌上心头。
老夫人亲自去贺喜,带的必是国公府压箱底的体面。
相比之下,她这些内宅妇人的首饰……
在一位新晋的、圣眷正隆的安澜郡主兼未来祁王妃面前,显得何其小家子气?
简直拿不出手!
她烦躁地“啪”一声合上匣盖,将那耀眼的珠光隔绝,随手将匣子往床榻里侧一推,兴致全无。
“夫人?”嬷嬷不明所以,疑惑道,“这些……您都没瞧上眼?可都是您往日里最心爱的……”
冯氏靠在引枕上,心头那股郁结之气更重了,声音也带了几分意兴阑珊的涩然:“罢了……只怕如今的安澜郡主,早已看不上这些‘玩意儿’了。”
她闭上眼,脑海中思绪纷乱。
之前老爷提起认苏蔓蔓为义女时,她心底隐隐的不情愿。
既担忧将国公府卷入皇子间的漩涡,也存着几分不愿旁人分薄了自家麟儿宠爱的私心。
如今想来,何其可笑!
安澜郡主、祁王妃……哪一个身份不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
国公府的“义女”名分,如今怕是……高攀都攀不上了。
那被推开的紫檀匣子静静躺在锦褥上,像一枚无声的印章,烙下了此刻身份落差带来的、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
……
大理寺监牢,一间狭窄、散发着霉味的牢房里,靠墙角到底一堆发霉的稻草上,三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饭……饭呢?怎么还不送饭来?”钱老夫人有气无力地拍打着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