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竭力维持着平静无波,甚至显得有些木然,恭敬地双手高举过顶:“民女……臣女领旨谢恩!”
指尖触到那冰凉的、象征无上荣宠的锦缎卷轴,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周围隐约传来压抑的倒吸气与欣喜的低语。
林府上下为这突如其来的尊贵封号而震动。
但这喧嚣落在苏蔓蔓耳中,只觉空洞。
就在她指尖刚刚接稳圣旨的刹那,“等等!”
夜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并未收回手,反而借着传递圣旨的动作,宽大的袍袖遮掩下,修长的手指极其迅疾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在她接旨的手背上重重一捏!
那触感滚烫,带着不容错辨的安抚与急切。
苏蔓蔓愕然抬眸,撞进他深邃含笑的眼底。
“还有一道圣旨!”
夜墨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唇语,却清晰地敲在她心上。
他眼中光华流转,是毫不掩饰的、得偿所愿的璀璨光芒。
“咳咳!”夜墨复又清了清嗓子,继续接过太监递给的两外一道明黄圣旨,诵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查祈王夜墨,勇承炸山引水之险任,履危蹈险,厥功甚伟。
朕念其忠勇,特加恩赏。
安澜郡主苏蔓蔓,才德兼备,堪为良配。
夜墨功勋卓着,情意恳切,特允其前请。
着将安澜郡主苏蔓蔓赐婚于夜墨为妃。
择良辰吉日完婚,礼部依制操办。
尔二人当谨守礼法,琴瑟和鸣,永结同心,勿负朕恩。
钦此!”
圣旨的余音仿佛还在庭院中震颤,四下里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全都僵在原地,脸上的喜色凝固成惊愕,目光在明黄卷轴与跪地接旨的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苏蔓蔓更是恍若梦中。
指尖传来的锦缎触感真实,墨迹犹新,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却像滚烫的烙印,灼得她心口发麻。
大乾帝?
那个心思深沉、权衡利弊的帝王?
以她对其性情的了解,这绝非他本意!
巨大的冲击让她忘了起身,只是怔怔地仰头,望着眼前手持圣旨、唇角噙着满足笑意的男人。
是他。
唯有是他。
不知他在那九重宫阙之下,顶着怎样的雷霆之怒,付出了多少心血筹谋,才将这看似不可能的两道旨意,硬生生地……争来了。
夜墨深邃的眸中映着她失神的模样,笑意更深。
他稳稳地托住她的手臂,将她搀扶起来。
“谢……皇恩。”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呓语。
林氏到底是当家主母,最先从这场泼天的富贵与震撼中回神。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堆起得体的笑容,快步上前招呼宣旨的领头太监:“李公公辛苦!快请前厅用茶!”
同时一个眼色递过去,嬷嬷立刻捧上一个沉甸甸的锦囊。
林氏亲手塞入李公公袖中,分量十足:“一点心意,请公公和诸位沾沾喜气。”
李公公掂量着袖中分量,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拱手道:“夫人折煞杂家了!安澜郡主乃陛下亲封,更是祈王殿下的正妃,此等一日双恩,杂家侍奉御前多年也是头一遭得见!”
“夫人福泽深厚,往后都是锦绣前程!茶水就不叨扰了,陛下还等着杂家复命,告辞,告辞!”
说罢,他带着随从,匆匆离去。
前院瞬间空旷下来,只余下林府众人压抑不住的狂喜低语,却又不知如何宣泄,目光敬畏又激动地投向场中那对璧人。
林氏悄然挥手,众人如梦初醒,屏息敛气,迅速退得干干净净,将这片天地留给了事件的主角。
雨后初霁,阳光破开云层,清澈地洒落,将他们相拥的身影拉长。
头顶那片曾阴霾密布的天,此刻碧蓝如洗。
“蔓儿,”夜墨低沉醇厚的嗓音响起,带着尘埃落定的满足,“父皇允了。我的承诺,从未落空。”
他的目光炽热,牢牢锁住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血里。
“我……知道了。”
苏蔓蔓被他看得心尖发颤,浓密的眼睫慌乱地垂下,脸颊滚烫如烧,“可……为何还有安澜郡主?”
这尊贵的封号,像一层华美的纱幔,让她有些看不清背后的深意。
“这本就是你应得的荣光!”
夜墨的指腹带着薄茧,怜惜又带着一丝占有欲地抚过她绯红的脸颊,动作温柔,眼神却无比坚定,“你曾提过,周大人愿认你为义女,借国公府之势抬高门楣,好匹配王府。我思虑再三,终觉不妥。”
他的手掌顺着她的肩线滑落,稳稳地落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稍一用力,便将她温软的身子密密实实地嵌入了自己怀中。
下颚抵着她发顶,声音低沉下去,:“周大人之心,我信。然则朝局如棋,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若此时明着结纳重臣,只会引父皇猜忌,徒增烦扰。况且……”
他顿了顿,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声音里是纯粹的骄傲与珍视:“我的蔓儿,风华无双,智勇兼备,何须假借他人门楣?”
“‘安澜郡主’这封号,是你救万民于洪涛的实绩所铸,比那虚挂的‘义女’之名,更尊贵,更配你!”
“你……究竟如何做到的?”
苏蔓蔓心头暖流汹涌,鼻尖微酸,忍不住也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知道,这看似顺理成章的恩典背后,必是惊涛骇浪。
夜墨的下巴在她发顶轻轻蹭了蹭,语气平静:“不过是顺势而为。我命人在市井坊间宣扬你炸山疏洪的功绩,让万民皆知你的名字。再请母妃……向父皇透露了我无意储位的心思……”
“什么?”苏蔓蔓猛地从他怀中抬头,眼底满是惊急,“万一陛下他……当真信了……”
“他若当真信了,”夜墨低笑一声,那笑声浸透了沉重的苦涩,“认定我胸无大志,只求做个富贵闲王,那么成全我娶一个毫无根基的王妃,彻底断了我染指帝位的可能,正合他意。”
“于他而言,这是两全其美的‘恩典’。”
“他若不信,认定我是在韬光养晦,暗藏野心……那么,将一个身负救民大功、却无深厚母族支撑的女子赐给我做正妃,看似尊荣,实则削弱。”
“在他眼中,这等于斩断了我一条重要的臂膀,我的‘胜算’便少了几分,他……也能睡得安稳些。”
这翻云覆雨的心思,这冰冷残酷的算计,被他用如此平静的语气道出,字字句句都敲在苏蔓蔓心上,让她遍体生寒。
“那……陛下为何还要册封我为安澜郡主?让我身份‘低微’些,岂不更合他制衡之意?”苏蔓蔓仍有不解。
“傻姑娘。”夜墨失笑,眼中是化不开的宠溺与怜惜。
他微微拉开一点距离,粗糙的指腹带着无限温情,轻轻刮过她小巧的鼻尖,“‘安澜郡主’是你应得的功勋!”
“他可以用你的‘出身’来做文章,却绝不能抹杀你实实在在的功绩,否则何以彰天家赏罚分明?这是帝王之术,也是……堵住悠悠众口的唯一选择。”
他深深地望进她眼底,“我岂能让你付出如此心血,却连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都得不到?”
苏蔓蔓心头巨震,原来他连这一点都为她争到了!
这男人……竟将她看得如此之重!
“我懂……”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哽咽的轻叹。
她重新投入他怀中,手臂紧紧环住他,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只是……委屈你了。为了我,在陛下那里……吃亏了吗?”
夜墨感受着她全心全意的依赖,满足地喟叹一声。
“没有,”他语气轻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他只是对我吼了一个字,‘滚’!”
那模仿帝王怒意的单字,被他刻意压低了嗓音说出,倒出帝王被逼无奈的怒意。
苏蔓蔓埋在他胸前的脸,闻言,忍不住偷偷弯起了唇角。
能逼得九五之尊失态怒吼,她的王爷,当真是……好本事。
而这份本事,尽数用在了为她搏一个未来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