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进进入内室后,警惕地四下打量。
小雅间中央,有一张小方桌,桌上点着房内唯一的一支蜡烛。
才从外面进来,小雅间里显得尤其昏暗。
桌子旁边摆放着两张座椅。
靠墙的地方有一张软塌,软塌上还有一床凌乱的单被没来得及收拾。
软榻旁边,摆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有一个白色的瓷杯。
张进靠近一看,瓷杯里还有半杯茶水,摸上去尚还温热。
这里不久前应该有人躺在软塌上歇息。
收回视线,张进在一张座椅上坐下来,面对房门方向。
自从小雅间屋门关闭之后,外面的声音便一点也传不进来了。
张进心情忐忑,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不是自己期望的结果。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急切,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外间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入,张进陡然起身,半眯着眼睛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一个修长纤瘦的身影。
张进想要看清来人面容,却因为逆光,只能看见模糊的一个轮廓。
房门很快关上,再次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和光亮。
来人步子缓慢地走近,清冽的女声传入耳中。
“张大人,请坐。”
“好,请坐。”张进眼睛一直不曾离开来人的脸庞。
当两人都在方桌旁坐下时,张进终于看清了这张曾经熟悉的脸。
“你、你到底是连慧还是连艳?”张进此时心里犹如翻江倒海般难以镇定,好半晌才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张大人以为呢?”连慧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颇有些玩味地问张进。
张进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张口想要说什么,舌头却似打了结,硬是发不出声音来。
早在几天前,同样是这张脸,脸上的神情呆滞、惶恐、怯弱,眼神甚至不敢与人对视。
而此时,这张脸上充满了笑意。
一双眼睛澄澈清明,仿佛一眼便能看穿他的心思。
脸色同样惨白无比,在昏暗的烛光照映下显得越发病态虚弱。
可张进却能从她的笑容中感受到强大的自信和从容。
“你、你不是傻子?”
连慧十分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轻柔些,脸上始终带着轻浅的笑意。
“我本就不是天生痴傻,这么些年外面也没人见过我,还不许我得到机缘,无药自愈吗?张大人总还记得三年前那张缉拿令上的画像吧,难道我与画像上的人不像?还是说我必须是个傻子,你才会相信我的身份?”
张进艰涩地吞下一口唾沫,平日朝堂上的能言善辩、铁齿铜牙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的眼睛和长姐长得一模一样。我那日见到你,就觉得你定是她的孩子。我只是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而已。”
被连慧连声追问后,张进委屈地为自己辩解。
连慧再次轻笑了一声。
“不管你信也不信,我就是连慧。连阳镇秀才连建章和张氏是我的父母。五岁那年,父母去世后,我便成了个傻子,一直在连阳镇流浪。直到三年前,我被孙府追杀,自此消失在人前。”
这些消息张进早打听清楚,此时听眼前女子平淡地说出来,眼睛依旧不由的有些发酸。
“之后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曲折复杂。你今晚若是想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恐怕说到天亮都说不完。你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我们长话短说吧。”
张进却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他心里有太多疑问想要问清楚。
连慧却不想再费口舌了。
她收了脸上的笑容,郑重说道:“张大人,你不会还没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吧?有些事糊涂些才是对你最有利的。”
“至于连艳冒充我想要成为张家表小姐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那就是我一手策划的,只不过我在西城那间客栈里替代了她去见你。”
张进不可思议地看向连慧,脑中依旧混沌一片,仿佛在听天书一般。
连慧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是我不想你因此与孙府和谢怀玉、吴胜生之间生出嫌隙,凭白给自己树几个强敌。”
屋里一片沉默,连慧也不催促,只等着张进自己慢慢消化。
好一会之后,张进才艰难开口:“你认识吴大人和谢世子?他们可知……”
此时的张进,已经被连慧几句话彻底震住,便是想要问话,都不知如何问出口。
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眼睛肖似长姐的女子与自己想象中的千差万别。
他们之间,不像是舅舅与外甥女之间在对话,反倒是自己一直在被她教导训斥。
看着张进迷茫而又震撼的神色,连慧再次浮起笑脸,斟了杯茶递到张进面前。
“我和他们见过,当然不是以我的真实身份和现在这副容貌。你只要知道,我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将前朝皇室的少主湛云从暗地里揪出来。你看这效果不是很好吗?”
张进下意识接过茶杯,端起来就喝了一口,掩饰自己此时的无措和彷徨。
“张大人不用多想,你最想知道的事情我会给你解惑。倒是你这么急着见我,不会只是顾念我们之间的血缘亲情吧?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想要找我打听张诚的下落?”
连慧根本不给张进喘息的机会,炸雷一个接一个扔下去。
张进已经完全被她炸晕了。
这些日子积压的惶恐和疲累瞬间爆发出来,整个人一下子便萎靡了下去。
他不安地看向连慧,话语中不知不觉带出了几分乞求:“你知道他在哪?他……”
看到张进这个样子,连慧忽然有些不忍心。
可今日她要说的事情,本就对张进打击巨大。
与其钝刀子割肉,一点点将消息透露给他,不如快刀斩乱麻。
等他渐渐缓过神,他才能对自己的手段有足够的信任。
他们之间也才方便谈正事。
“真正的张诚在哪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与湛云形影不离,跟你却无话可说的张诚,是被人假冒的。”
才说到这里,就听见咣当一声,张进手中的茶杯跌落在桌上,滚了几滚又啪嗒一声掉在了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