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李氏出身名门,自小受过良好的家教。
这些年之所以过得浑噩,皆因承受了沉重的丧子之痛。
家中庶务全部交给长媳打理,孙夫人在主院辟了个佛堂,一年到头多数时候在佛堂吃斋念佛。
可这并不表示她如今就是个只知哭泣、失去主见的妇人。
安静地听完连慧的叙说,孙夫人看向连慧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这么些年来,我竟活得如同一只井底蛙,若非女侠提点,我这辈子都不知我儿的死后面还有这么多隐秘。”
她眼里又有泪光闪烁,“女侠深夜而来,费心对我这个愚钝妇人说了这么多,想来不会只是可怜我吧。”
连慧心中暗赞,乍然听到这么多秘辛,还能控制情绪,心平气和与自己对话,孙夫人的心志并非她一贯的那般脆弱。
仇恨果然是最好的强心剂。
“夫人明智,确实如此。今晚一番话,若是打破了夫人的宁静生活,害夫人再次陷入痛苦中,我给夫人赔礼了。”
孙夫人摆摆手,“女侠多虑了,我对你唯有感激。”
“夫人就不担心我信口开河,故意在此愚弄你?”
孙夫人难得露出一丝微笑:“你不是说过了吗,这些事情外面人尽皆知,我只要稍一打听便能知晓,你何苦费尽心思欺骗我?”
连慧不由端肃了神色,沉声说道:“孙夫人,我确实有要事相求。等会不管夫人答应与否,我需要夫人给我一个承诺,你我今晚的会面,夫人不得向第三人提起,哪怕是你的至亲之人也不行。”
孙夫人犹豫了许久,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反问道:“你所相求的事情可是与我儿之死有关?”
“是。”
“我答应你。”这次孙夫人十分爽快。
“多谢夫人。在提出请求前,我还有些事要告知夫人。待你听我说完,夫人再权衡个中利弊,答应与否全凭夫人意愿。”
孙夫人敏锐地察觉到,眼前女子接下来想要说的话才是她今晚找上自己的真实意图。
“几年前孙小公子被人暗害,孙老夫人也因此亡故,还有近期的孙继明孙大人被人害得丢了官职,孙家似被人盯上了,厄运不断,夫人可知原因?”
孙夫人苦笑答道:“今日之前我自是不知,可女侠既然告知了我幕后黑手皆是前朝余孽,我又怎会不知其中缘由。因果报应而已,父债子偿啊。”
“夫人说得是,外人也是这般传说。可夫人就没想过其他原因,譬如说孙贵妃和三皇子在宫中颇得皇上看重,碍了某些人的眼呢?”
孙夫人轻叹口气:“怎会没想过,不瞒你说,今日之前,我一直觉得是卫国公府和平远侯府的人害了我儿,可家中老小都说,细查了几年,确实没找到他们害人的把柄。我一口气郁结在心,一直不得发泄。知道今晚才知,这么些年来,我竟错怪了他们。”
连慧心里暗叹,看吧,不管是谁,都会将怀疑的目光放在有皇嗣的两个家族身上。
谁都不会怀疑上皇后。
可皇后当真无辜吗?
她虽无子嗣,只要命够长,日后都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
可未来的帝王若是生母和外家足够强势,她也不过是挂着个太后的名头而已。
吕府的恩宠荣华也必然日渐衰败。
可惜在吕太傅身份暴露前,恐怕没人会想得这么透彻。
连慧没有急着与孙夫人辩解,而是耐心引导她自己发现问题。
“还有一点夫人可曾想过,不管是当年的孙小公子,还是年前孙继明孙大人押送税银回京的行踪,前朝余孽皆了如指掌,且能轻而易举达成目的。”
孙夫人双眉紧蹙,低头凝思,霍然抬眼看向连慧:“你是说有内应给他们通风报信?”
“夫人明智,京中的黑市就是前朝余孽麾下的势力,如今已经十不存一了。还有京中富户袁世良,也已确定就是前朝埋下的暗子。这样的人在京城不在少数,我还知晓朝堂中也有不少前朝那位皇子留下的重要棋子。”
孙夫人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了,难怪了……”
不知不觉间,她双拳已不由自主紧握起来。
她再次仔细打量眼前女子,颤声说道:“这些年我当真是白活了。我也不问女侠的身份来历,也不知你与前朝余孽有何仇何怨,可听你话中意思,你定然知道朝中的前朝内应是谁,为何不去向皇上或是殿前司密报,反倒找上了我这么个不理世事的妇人?”
若说是想通过自己那高居尚书之位的夫君上达天听还情有可原,可此女分明让自己不可对家人提起此事,非怪孙夫人不解了。
连慧早已想好托词,此时信口拈来。
“不瞒夫人,我一直在被人追杀,实在不便露面,何况我真正想要对付的人身份尊贵,便是告到皇帝耳中,也难以撼动其地位。想到与夫人同病相怜,这才求到夫人面前,想请夫人助我一臂之力。”
孙夫人听得一颗心直往下沉,同时又好奇心大起。
究竟什么人,竟连皇上也忌惮,而自己却能帮到她?
看出她眼中的急切,连慧不再绕弯子。
“夫人可知吕太傅是怎么死的?”
孙夫人听得一愣,随即恍然说道:“你是说吕太傅叔侄也是被那暗子勾结前朝余孽所害?”
连慧听得哭笑不得。
孙尚书父子还真是将她护得太好了,直把她养成了一只笼中鸟。
“夫人说错了。吕太傅叔侄不是死于前朝余孽,是皇帝亲自下令杀了他们。”
孙夫人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他就是前朝余孽隐藏在朝堂的最大暗子,外面的传言不过是粉饰太平的借口。这事你那夫君和两个儿子都心知肚明,只有你还蒙在鼓里。”
入夏的夜晚,天气微凉,却不至于让人发冷。
可连慧却分明看到孙夫人冷不丁打了好几个寒颤。
再次开口时,她声音发抖,口齿含糊。
“你、你有何凭据?我为何要信你?”
可见连慧这话给她带来了多大的震撼,之前还对连慧深信不疑,此时却动摇了。
连慧轻叹口气:“我现下肯定没法给你凭据,不过你想要知道真相却很简单,回京去问问你儿子,便什么都明白了。”
孙夫人呐呐不言,坐在床上半天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