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方大海很快便带着紫外线灯和放大镜返回。
陈阳接过放大镜时指尖微微一顿——这放大镜似乎比他常用的那只重了几分,没想到市局居然还有这种专业古董专业放大镜。
陈阳没有多言,俯下身,几乎是贴在了绢本上方。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左手微微托住右手肘部,右手持着放大镜缓缓移动。
、放大镜下的画面一点点在他眼中放大、清晰,每一寸绢丝都仿佛承载了历史的痕迹。他沿着绢本的边缘一寸寸仔细观察,目光专注得仿佛能穿透那泛黄的绢帛。
方大海见状也稍稍前倾身体,努力压低呼吸,生怕惊扰了陈阳的专注。他微微眯起眼睛,试图透过陈阳的视角一同审视那古老的绢画。
一股淡淡的霉味夹杂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味道并不刺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陈阳的目光在绢本上缓慢而细致地移动着。当放大镜移到画卷右下角一处略显模糊的区域时,他忽然停住,瞳孔微缩,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那里似乎有一处不易察觉的纹路,与他之前在别的古画上见过的某种技法相似,却又略有不同。他盯着那处反复看了几遍,眉头微锁,像是在极力辨认某种只有他才能识别的印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方大海时不时调整一下站姿,目光始终停留在陈阳身上。他知道陈阳一旦进入鉴定状态,便会完全沉浸其中,对外界的一切声响都置若罔闻。
约莫过了十分钟,陈阳的目光终于离开了右下角的那处疑点,开始顺着画卷左侧继续向上移动。放大镜随着他的视线缓缓滑动,每移动一寸,他的眼神就多一分深邃。
方大海注意到陈阳的呼吸节奏似乎也随着观察的深入而变得缓慢而均匀,心中暗叹自己这位妹夫的专业与专注。
又过了七八分钟,陈阳的动作渐渐放缓,他似乎在画卷某处停留了较长时间,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方大海忍不住开口想问,却又生生忍了下来。他知道此刻打扰陈阳绝非明智之举,便再次压下心头的好奇,继续耐心等待。
二十分钟后,陈阳终于缓缓直起身子,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般轻舒了一口气。他将手中的放大镜轻轻放在桌上,目光依然停留在绢本上,像是在回味刚才的发现。
片刻之后,他才伸手拿起紫外线灯,调整了一下位置,从侧面斜照向绢本。
暗紫色的灯光洒在绢本上,画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荧光效果。陈阳的眼睛紧盯着绢本的每一个细节,观察着紫外线照射下画面的变化,神情愈发严肃。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紫外线灯的光线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陈阳盯着绢本的眼神愈发凝重,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左手则紧紧攥着放大镜柄。
紫外线灯在陈阳手中微微颤动,投射出诡异的蓝紫色光芒。陈阳喃喃自语,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像是在和自己进行着什么激烈的内心辩论。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陈阳的声音颤抖着。
方大海注意到陈阳的异样,心中涌起一阵不安。他从未见过陈阳露出如此震惊的表情,那张平时总是镇定自若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困惑和不敢置信。
“什么不可能?”方大海终于忍不住了,他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他向前倾身,试图从陈阳的表情中读出什么,但陈阳的脸色在紫外线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苍白。
陈阳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震撼,然后小心翼翼地放下紫外线灯,生怕一个不慎就会损坏这件珍贵的文物。
“从绢本的丝质、织法来看,这确实是五代时期的作品。”陈阳的声音恢复了专业的冷静,但方大海能听出其中隐藏的颤音。
“你看这里——”他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指向画面,手指在空中悬停,不敢真正触碰画面。
陈阳的眼神专注而凝重,仿佛在凝视着一个跨越千年的秘密。他指着画面上一处看似普通的区域,但在紫外线灯的照射下,那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痕迹。
“这种绢的织法,延续唐代基础织法,以平纹绢,也就是一经一纬交织为主,但整体织造精细度下降,绢面不如唐代均匀。”陈阳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他的手指在画面上方轻微移动,追寻着那些只有专业眼光才能察觉的细节。
方大海屏住呼吸,他能感受到陈阳话语中的重量。虽然他不懂这些专业术语,但陈阳的神情告诉他,这幅画绝不寻常。
“但即便这样,”陈阳戴着手套的手,在距离绢本几毫米的地方轻轻比划着,生怕自己的体温会对这古老的文物造成损害,“像这种绢料,保持较细密的经纬密度,也就是说,大约 40-60 根\/厘米,已经远超一般的制作工艺标准。”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敬畏,“当时普通用绢密度通常会降低,但这件作品不同,说明这是后唐时期的精品绢本,可能出自宫廷作坊。”
陈阳重新拿起放大镜,对着某个特定的区域仔细观察。
“我刚才查看了一下,这里的经纬线密度,约为每厘米 48x22 根,这个数据…”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验证什么重要的信息,“正是后唐时期宫廷用绢的典型特征。”
方大海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他能感受到陈阳话语中的震撼。他点点头,试图表示理解,但内心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那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打断了陈阳的思路。
陈阳慢慢抬起头,目光从画面移向方大海。陈阳这才想到,方大海根本不知道这幅画的真正身份,自然也无法理解他内心的震撼,当然不会对他的发现感到诧异了。
“大舅哥,”陈阳手指在绢本上轻轻一点,指尖悬停在画面某处略微黯淡却透着古韵的色泽上,目光灼灼,“这幅画如果没错的话,应当是《东丹王出行图》——绢上的这位气宇轩昂、骑乘八匹骏马的东丹王,正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长子,耶律倍!”
随后,陈阳开始跟方大海讲述起耶律倍那充满波折的一生,从他如何才华横溢,深受父亲喜爱,到后来又如何因为皇位之争,被迫出走后唐的经过,每一个细节都讲得栩栩如生,引人入胜。
方大海听得津津有味,随即瞪大了眼,脖子不自觉地往前伸了伸,像是要把那绢上的画看穿似的。
他眯起眼睛瞅了半天,除了画上那些马匹和人物,别的实在瞧不出什么门道,于是咧嘴一笑,,“那这不是好事么?你这位大处长,不声不响地就发现了一件国宝呀!要是真品,那可就值老鼻子钱了!”
“这应该算是国宝了吧?”
陈阳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白光,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大舅哥,这可不是普通的发现。”
“耶律倍的一生堪称传奇——他精通医理、兵法,还擅于天文观测,因政治风波被迫逃离后唐,最终漂泊海上,直至病故。这幅画描绘的就是他当年离开中原时的场景,画工虽不算顶尖,但胜在记事价值极高。”
方大海听得一愣一愣的,摸了摸下巴,脸上的笑容逐渐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疑惑:“这么说来,这画确实是个宝贝?”
“当然是宝贝,”陈阳语气肯定,手指在绢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细微的声响,“只是……”他故意拉长了尾音,眉头微微拧起,“这宝贝却不该出现在这儿。”
“不该在这儿?”方大海脖子一梗,嗓门提高了几分,“咋就不该在这儿了?”
陈阳叹了口气,拿起紫外线灯重新照向绢本局部,灯光下某些区域的纤维显得格外脆弱,“大舅哥,这幅《东丹王出行图》早在1952年,就已经被漂亮国波士顿博物馆正式收藏了。”
“现在这幅画应该躺在波士顿博物馆,而不是咱们这个地处北方的江城!”
方大海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脸上的表情从惊讶渐渐变成了困惑,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乎滑稽的茫然中。
陈阳见他那副模样,无奈地摇摇头,放下手中的紫外线灯,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除非……”
“除非啥?”方大海立刻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除非你抓到的那伙盗窃犯,”陈阳一字一顿地说,眼神锐利地扫过方大海的脸,“是国际大盗,而且得手了一次惊天动地的大案——比如,把波士顿博物馆给洗劫了!”
方大海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国际大盗?”
“就那帮连螺丝刀都用不利索的家伙?你可拉倒吧!哪个国际大盗会傻到用螺丝刀撬锁?”他嗤之以鼻,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笑够了之后,方大海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你的意思是说……这画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