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摇摇头,脸上写满了疑惑,眉头紧锁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蚊子,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大舅哥,我刚才可是清清楚楚地跟你解释过,这绢的质地、纹路,那都是如假包换的后唐时期的皇家用品。”
“工艺精湛,用料考究,简直就是那个时代的标志!如果这都能是假的,那我这些年可就白混了,直接回家卖烤地瓜算了!”
“你回家也只能带孩子,卖烤地瓜?”方大海白了陈阳一眼,“你会烤么?”
方大海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稀疏的头发被抓得更加凌乱,像一堆干草,“等等,等等,你说的这些我都懂,绢是好绢,画也没错。”
“但关键是那个耶律倍啊。他可是辽国的太子爷,根正苗红的契丹人,怎么会用后唐时期的绢来画画呢?”方大海指着绢本向陈阳问道,“他不应该用辽代的绢画画么?”
陈阳听了方大海这番“精辟”的分析,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他扭过头,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方大海,“大舅哥,你确定你不是来捣乱的?就你这脑回路,是怎么当上刑警队长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想要吐槽的冲动,“我的大舅哥啊,你别光破案的时候,能不能在其他时候也稍微用点脑子啊?”
“我刚才都说过了,”陈阳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他是出走后唐,是‘出走’!不是被绑架,更不是去敌后卧底!”
“人家是带着一大帮人马,风风光光地投奔了后唐,受到了后唐皇帝的隆重接待。”说着,陈阳翻了方大海一眼,“他是契丹太子不假,人家到了后唐就不作画了?”
“你觉得,以他的身份,在后唐会缺吃少穿吗?会用不上好东西吗?那可是妥妥的 VIp 待遇!用几匹后唐的皇家绢,那还不是小菜一碟?简直就是洒洒水啦!”
“还有,还有,”陈阳生怕方大海还是不明白,又指着绢本上的细节,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这用笔的风格,流畅自然,行云流水,每一笔都充满了韵味,完全符合耶律倍的风格。”
“尤其这马的画法,肌肉线条分明,骨骼结构精准,简直就像活的一样,最具有特点的,就是这马耳朵,这是典型辽代的画法!”
“而这色彩的运用,鲜艳而不俗气,明亮而不刺眼,充满了后唐宫廷的奢华气息。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幅画就是耶律倍的真迹,如假包换!”
陈阳继续说道:“而且,耶律倍这个人,虽然是契丹人,但他从小就接受汉文化教育,对汉族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非常精通,甚至还精通医术、音律,简直就是一个全才!”
“他出走后唐之后,更是如鱼得水,充分吸收了汉文化的精髓,将自己的绘画风格与后唐的艺术特点完美融合,形成了独具一格的艺术风格,所以他的画作既有契丹人的豪放洒脱,又有汉人的细腻婉约,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
方大海听得云里雾里,他皱着眉头,努力消化着陈阳所说的每一个字,但还是感觉有些难以理解,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听不懂你说的这些什么画法,用绢的专业词。”
“我就问一句,你的意思,这也是一幅耶律倍画的《东丹王出行图》?”
“也是?呵呵,”陈阳的笑声中带着一丝苦涩,他摇了摇头,“大舅哥,你这真敢想呀!”
“这样篇幅的一幅画,耗费的心血难以想象,历史长河中,名家大师穷尽一生之力,能留下几幅真迹?”陈阳看着眼前的绢本,不禁摇摇头。
“每一笔,每一墨,都浸透着作者的灵魂,寄托着无尽的情感。若说这世上还有第二幅一模一样的《东丹王出行图》,我实在不敢相信,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再次摇摇头,语气肯定,“但除了这个解释,我还真没有其他解释。”
方大海在旁边也皱起了眉头,被陈阳搞得抓耳挠腮,“有没有可能是假的,就是仿的比较像而已?说不定人家用了什么高科技手段,把这幅画模仿的惟妙惟肖,连你这个专家都看不出来呢?”
陈阳听到这话,哭笑不得,再次拿起放大镜,对着画作细细端详,将这幅画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在脑海里:“如果是赝品,那这造假水平也太高了,简直是鬼斧神工,巧夺天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对历史、艺术、材料、工艺的全面掌握和运用,这种水平的造假者,绝对是凤毛麟角,世间罕见。”陈阳顿了顿,心里浮现出青山居士的样子,不过就眼前这幅绢本来说,如果说世上能有人仿的如此逼真,只有青山居士了,但......青山居士绝对做不到,青山就算在高明,他也是仿,而眼前这幅画,是真!
“大舅哥,你看这绢本的老化程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伪造出来的,墨色的氧化状态,呈现出一种岁月的沉淀;”
“还有颜料中石青、石绿的褪色情况,是矿物颜料历经千年风霜洗礼后的自然变化,都符合古画的特征,根本不是现代化学颜料可以模仿的。”陈阳指着绢本上的用色,跟方大海解释说道。
“现代技术也许可以模仿笔触,模仿构图,但很难完美复制这种时间的痕迹,这种历史的厚重感。”
方大海凑近观察,在放大镜下,他能看到绢丝上细微的裂纹,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记录着漫长的岁月,诉说着历史的沧桑。
画面上人物的面部表情栩栩如生,仿佛注入了灵魂,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故事,他们的衣袂飘飘,仿佛能听到风声,感受到那个时代的氛围。这不仅仅是一幅画,更是一段凝固的历史,一个鲜活的世界。
“但有个关键问题,”陈阳突然说道,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手指停在画面右上角,“耶律培的画作后来大多被宋代皇室收藏,这也是文物界大家都认知的事情。”
“按惯例,宋代皇室收藏的名画,会有徽宗或高宗等人的题跋,这是皇室收藏的证明,也是画作价值的体现。至少也会有收藏印鉴,这是流传有序的象征,也是后人研究的依据。”
说着,陈阳咂巴了一下嘴,“而这幅画上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就像一个身世不明的孩子,让人无法确定它的真正来历。”
“波士顿博物馆里那幅,当时大家之所以能认定是耶律倍画的,就是因为画幅前后各钤有北宋徽宗朝双龙小玺,那是皇帝的印章,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品鉴;”
“内府图书之印,御府图书,那是皇室图书馆的藏书印,代表着官方的认可和收藏;濮阳李廷相双桧堂书画私印,那是明代着名收藏家的印章,代表着流传有序的经历;内府图书之印、佛、于腾之印等,更是数不胜数,见证了它辗转流传的历程,还包括三段明代题跋,记录了当时文人雅士对它的赞美和评价。”
陈阳将放大镜放到了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叹了一口气:“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幅画上,没有任何人的藏印,没有任何人的题跋,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独自漂泊在历史的长河中,它的真实身份,它的价值,它的命运,都成了谜团。”
方大海闻言,两道眉毛几乎拧成了疙瘩,目光重新落回画卷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这幅画,可能是从未被收藏过的原作?”
陈阳没有立刻回答,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交握的手上,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掩饰什么情绪。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能这么说。”
他抬头扫向方大海,接着又迅速移开,落在桌面的画卷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大舅哥,你想过没有?如果这是一幅从未被收藏过的原作,那它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又是怎么到了今天这一步?”
方大海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显然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而且……”陈阳俯下身,几乎趴在了桌子上,手指轻轻抚过画卷的边缘,目光专注而挑剔。他眯起眼睛,凑近装裱的细节,鼻尖几乎要碰到画面,“你看这装裱。”
他指着画卷背面,语气变得异常郑重:“覆背纸加绢衬的结构,背纸用的是泾县的宣纸,这种宣纸纤维长,韧性强,能有效防止画心变形。”
他的手沿着画卷边缘移动,指尖在某个位置轻轻敲击了两下,“画心与镶料接缝处,贴了 0.5 到 1 毫米的细纸条,这是为了固定绫绢,防止日久抽丝。”
陈阳一边说着,一边向方大海展示着手卷的转边工艺:“看这手卷的转边,是套边工艺,也就是边缘包折,取代了宋元的撞边法,这种工艺在明代中期开始流行的。”
陈阳的手指停留在裱绫的冰梅纹上,纹路简洁素雅,与他之前见过的那些繁复华丽的纹饰截然不同,“再看这裱绫的纹样,选择了冰梅纹,而不是常见的云鹤、缠枝莲、龙纹等暗花绫纹饰。”
“这种简素的风格,同样是明代中期的典型特征。说明,这幅《东丹王出行图》在明代中期,被收藏者重新装裱过,一直保存至今。”
说到这里,陈阳停了下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无奈。
一幅明代中期被重新装裱的耶律倍的绢本,居然没有藏印、没有题跋。如果是名家收藏,那一定会留下藏印和题跋,这什么都没有......想到这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烦躁:“真 tm 邪门了!”
方大海的喉结再次上下滚动,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也就说,你现在可以断定,波士顿和咱们眼前这幅,两幅《东丹王出行图》……都是真品?”
陈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画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他沉思片刻,眉头紧锁,最终缓缓开口:“除非……”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沉重,“其中一幅是摹本。”他抬起头,目光与方大海相遇,“但从年代判断,这幅也确实是五代时期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