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了数日的风暴,终于在一个天色未明的拂晓,以一种近乎毁灭的姿态,悍然降临。
低沉的牛角号声如同来自九幽的叹息,压过了风雪的呜咽。
紧接着,是战鼓!不再是之前骚扰时的零星擂动,而是成千上万面皮鼓同时敲响,汇成一片沉闷如雷、震得人心肺都要炸开的恐怖声浪!
凉州城仿佛在这声浪中瑟瑟发抖。
萧煜几乎在号角响起的瞬间便已跃上城墙。
当他透过朦胧的晨光望向城外时,即便以他如今的心志,瞳孔也不由得骤然收缩。
地平线上,三座如同移动山岳般的巨大黑影,在无数北漠士兵的推动和牲畜的牵引下,正缓缓但坚定不移地向着城墙逼近!
那正是北漠打造的新式攻城塔——巢车!
这巢车高达五丈有余,几乎与凉州城墙平齐,甚至更高出些许!
整体以粗大的原木构筑,外面覆盖着浸湿的生牛皮,用以防火。
最令人心悸的是,巢车顶部并非简单的平台,而是一个如同鸟巢般的、可容纳数十名精锐士兵的封闭式战斗舱!舱壁开有射孔,此刻正不断喷吐出密集的箭矢,居高临下地压制着城头守军!
而在巢车之下,是如同蚂蚁般簇拥着的、数以千计的北漠步兵,扛着无数的云梯、冲车,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扑来!
“稳住!弓弩手,瞄准巢车射孔!滚木礌石,准备!”张威的吼声在震天的战鼓和喊杀声中,显得如此微弱,但他依旧在拼命地呼喊,试图稳定军心。
然而,巢车的威胁太大了!
它们就像是三个移动的、坚固无比的堡垒,城头射下的箭矢大多被厚重的牛皮和原木挡住,偶尔有幸运的箭矢穿过射孔,造成的伤害也有限。
而巢车内的北漠射手,却可以从容不迫地瞄准城头任何暴露的目标,进行精准狙杀!
一时间,城头守军被压制得几乎抬不起头,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能让它靠近!”张威目眦欲裂,一旦让巢车贴近城墙,顶部的北漠精锐就能直接跳上城头,届时防线将瞬间崩溃!
他组织了几批敢死队,试图用火箭焚烧巢车,但巢车表面的生牛皮在严寒中冻得硬邦邦,火箭难以引燃,即便偶尔点燃一小片,也很快被巢车旁专门负责灭火的北漠士兵用沙土扑灭。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劣势。
萧煜伏在垛口后,一支流矢“夺”地一声钉在他头侧的木板上,尾羽剧烈颤动。
他眼神冰冷,大脑飞速运转。
《戍卒诀》的气流在体内奔腾,将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他能清晰地听到巢车内敌军军官的呼喝声,能判断出箭矢射来的大致方位。
他注意到,这三座巢车并非完全同步,其中最西侧的一座,因为地面不平,速度稍慢,与另外两座拉开了一点距离,而且其底部负责推动的士兵似乎也显得有些混乱。
机会!
他猛地看向不远处的石猛,打了个手势。
石猛会意,眼中凶光爆射,点了点头。
萧煜又对藏在另一处垛口后、脸色苍白的阿才比划了几个复杂的手势,那是他们约定好的、关于方向和距离的暗号。
阿才咬着牙,用力点头,将一支幽蓝色的毒箭搭上了角弓。
“张队正!”萧煜猫着腰冲到张威身边,语速极快,“西边那座巢车,速度慢,底部混乱!集中所有火油和火箭,攻击它底部推动的士兵和车轮!压制它顶部的射手,给我创造机会!”
张威此刻已是焦头烂额,听到萧煜的话,几乎是本能地吼道:“听他的!快!”
命令下达,西段城墙残存的火油和火箭被集中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着西侧巢车的底部倾泻、发射!火焰虽然依旧难以点燃巢车本体,但却成功地在巢车底部制造了一片混乱的火海,烧得推动巢车的北漠士兵惨叫连连,速度进一步减缓。
同时,守军也拼死用弓弩压制巢车顶部的射孔,虽然伤亡惨重,但总算暂时减弱了其火力。
就是现在!
萧煜深吸一口气,《戍卒诀》运转到极致,那股“力竭将死”的感悟涌上心头,他将全部的精神、意志、气血,都凝聚于接下来的这一击!他没有选择短矛,而是抓起了脚边一根用来支撑帐篷的、碗口粗、一丈多长的硬木杆!
他双腿微屈,腰腹发力,全身肌肉如同弓弦般绷紧!
体内那缕气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灌注双臂!
“起!”
他低吼一声,竟将那根沉重的硬木杆如同标枪般高高举起!
目标,却并非巢车顶部的战斗舱,而是其下方因为混乱和火攻而略微暴露出来的、连接巨大木轮的承重轴!
“嗖——!”
硬木杆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以一条近乎笔直的、充满毁灭力量的轨迹,破开弥漫的硝烟与箭雨,精准无比地……不,应该说是以一种决绝的、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撞向了巢车底部那粗大的木质承重轴!
“轰咔嚓!!!”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甚至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硬木杆在巨大的冲击下自身也寸寸断裂,但它的使命完成了!
那粗大的承重轴被这凝聚了萧煜全部力量的一击,硬生生撞得断裂开来!
西侧的巢车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车身猛地一歪,失去了平衡,推车的士兵被压死碾伤无数,顶部的战斗舱也剧烈摇晃,里面的北漠精锐站立不稳,惊呼连连,攻势顿时大乱!
“放!”几乎在巢车歪斜的同一时间,萧煜对着阿才的方向暴喝!
一直蓄势待发的阿才,手指一松!
“咻……!”
那支淬了剧毒的幽蓝箭矢,如同死神的请柬,抓住巢车摇晃、射孔位置变化的瞬间,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闪电般射入了一个刚刚探出身来想要稳住身形的北漠军官的眼窝!
那军官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毙命,尸体从高高的巢车上栽落!
这一幕,极大地鼓舞了守军的士气!
“巢车歪了!杀啊!”张威趁势大吼,带领着守军发起了反击!
而石猛更是如同脱缰的疯虎,狂吼着冲向那些因为巢车出事而陷入混乱、试图攀爬云梯的北漠士兵,短斧狂舞,血肉横飞!
西侧城墙的压力,因为一座巢车的意外受损和指挥官被狙杀,竟然暂时稳住了!
萧煜在掷出木杆后,同样虚脱地单膝跪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左肩刚刚愈合的伤口也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旧袍。
但他看着那歪斜的巢车和陷入混乱的敌军,眼中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
他做到了!以微薄之力,在这毁天灭地的战场上,撬动了一丝胜机!
然而,另外两座巢车,依旧在稳步逼近!中央和东段的城墙,已然传来了更加激烈的喊杀与濒死的哀嚎!
凉州城,依旧危在旦夕!
他挣扎着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目光投向那另外两座如同洪荒巨兽般的巢车。
战斗,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