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人打造新攻城塔的消息,在凉州守军高层引起了轩然大波,但传递到萧煜这等层级时,已只剩下压抑的凝重和愈发紧迫的备战气氛。
城墙上的修缮加固日夜不停,滚木礌石被源源不断地运上城头,仅存的火油被更加珍视地储存起来,以备最关键的时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片刻的宁静,连北漠大营方向传来的战鼓声,都似乎比往日稀疏了些,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从容。
萧煜心知,最后的考验即将到来。
他不再满足于被动的协防与暗中修炼,开始更加主动地利用城墙环境,推演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战况,尤其是如何应对那传闻中更加高大的攻城塔。
《戍卒诀》的修炼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在老徐那番关于“力竭将死之感”的点拨下,他不再追求气流的壮大,而是反复锤炼其瞬间的爆发力与极致的控制力。
他将那枚紫黑铜钱握在掌心,引导着气流模拟着各种极限状态下的冲击与渗透,感受着力量在经脉中如同钢丝般游走、绷紧、蓄势待发的感觉。
他甚至尝试在脑海中,以意念与那铜钱中蕴含的微弱温热感进行沟通,虽然收获甚微,但那丝联系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线。
与此同时,他对“玄甲”三人的引导也在悄然进行。
他让福宝通过阿才在黑市的渠道,花大代价弄来了一些废弃的箭头和少量见血封喉的毒草汁液。
老周拿到这些东西时,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匠人见到珍贵材料时才有的光芒。
他没有多问,只是将自己关在废弃砖窑的深处,日夜不停地打磨、淬毒,将那些原本粗糙的箭簇,变成了一支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致命杀器。
阿才的任务完成得更为出色。
他不仅提供了一份更加详尽的、标注了数条鲜为人知甚至已被遗忘的城内暗道草图,包括一条疑似能通到西城墙某段废弃排水口的路径,还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城内几股较大的溃兵痞子势力,似乎正在暗中接触,隐隐有联合起来,打算在城破或秩序彻底崩溃时趁火打劫。
“领头的是个叫‘秃鹫’的家伙,原是南营的一个哨官,心黑手狠。”阿才压低声音向萧煜汇报,眼神里带着一丝讨好与畏惧。
萧煜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未置可否,只让阿才继续留意,尤其注意这些人与都督府执法队之间是否有某种默契或联系。
至于石猛,萧煜交给他的任务最简单,也最直接:认人。让他借着协防的机会,牢牢记住西城墙一带几个北漠低级军官和明显是精锐的“狼卫”的面孔与特征。
石猛对此展现出了惊人的专注和仇恨驱动的记忆力,不过几天功夫,就能在混杂的敌军中,精准地指出哪些是需要重点“关照”的目标。
一切都在暗中,如同地底潜行的暗流,默默积蓄着力量。
这一夜,月黑风高,北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萧煜结束修炼,正准备歇息,院门外却传来了三长两短,极其轻微的叩击声……这是阿才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
萧煜眼神一凝,示意紧张起来的福宝噤声,悄然来到门后。
“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阿才如同泥鳅般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惊慌和急切。
“义士,不好了!”他喘着气,声音压得极低,“‘秃鹫’那伙人,今晚可能要动手!”
“哦?”萧煜眉头微蹙,“目标?”
“是……是永宁坊靠东头的那处小粮仓!”阿才急道,“那是坊里几个大户和伤残老卒最后一点活命的口粮,由坊正和几个老卒看着!‘秃鹫’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聚集了不下二十号人,带了家伙,看样子是志在必得!可能……可能就在后半夜动手!”
萧煜沉默片刻。
那处小粮仓他知道,存粮确实不多,但却是维系永宁坊最后秩序的底线之一。
若被抢,坊内立时便会大乱,他这处“净土”也将不复存在。
“执法队呢?”他问。
阿才啐了一口:“呸!我亲眼看到执法队的一个小头目收了‘秃鹫’的好处,故意把今晚东城的巡逻路线改了!他们根本不会来!”
果然如此。
萧煜心中冷笑。
城未破,内部的蠹虫已经开始啃噬根基了。
他看了一眼阿才:“你怕了?”
阿才脸色一白,咬了咬牙:“怕……但俺更怕饿死,怕俺娘出事!义士,您说怎么办?俺听您的!”
萧煜目光闪烁。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检验“玄甲”初步成色的机会,也是一个进一步凝聚人心、巩固“木面人”凶名的机会。
“你去告诉老周和石猛。”萧煜的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子时三刻,粮仓后巷集合。带上老周弄出来的‘好东西’。”
阿才身体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豁出去的狠劲:“是!”
子时三刻,粮仓后巷。
这里比永宁坊长街更加偏僻,堆积着杂物和积雪,黑暗中弥漫着一股霉味。老周、阿才、石猛三人准时到来,如同三道融入夜色的鬼影。
老周怀里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长条物件,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石猛则双目赤红,呼吸粗重,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了利器。阿才则警惕地四处张望,如同受惊的兔子。
萧煜戴着木面具,从阴影中走出,目光扫过三人。
“怕吗?”他依旧只有两个字。
老周吞咽着口水,用力摇头。石猛低吼一声:“老子等这天很久了!”阿才没说话,只是用力点头。
“很好。”萧煜接过老周递来的布包,打开,里面是十几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毒箭,以及三把明显经过改造、更加锋利沉重的短矛,“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硬拼,是袭杀,是震慑。听我号令,一击即走,绝不纠缠。”
他将毒箭分给阿才和石猛,老周年龄大了,又不擅此道,就没安排。
自己则拿起一柄短矛掂了掂,分量、重心都恰到好处,可见老周手艺之精。
就在这时,前方巷口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狞笑声。
“秃鹫”的人,来了!足足二十多人,手持各式兵刃,在一个脑袋锃亮、满脸横肉的壮汉带领下,大摇大摆地朝着粮仓大门走去。
“动作快点!搬空就走!”秃鹫低声喝道。
就在他们即将撞开粮仓大门的瞬间!
“咻……!”
一支毒箭,如同黑暗中射出的毒蛇,带着微不可察的破空声,精准地没入了一名走在最前面的匪徒咽喉!
那匪徒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脸上瞬间蒙上一层黑气,一声未吭便软倒在地!
“敌袭!”匪徒们顿时一阵大乱!
“咻!咻!”又是两支毒箭射出,分别命中两人的面门和胸口,皆是瞬间毙命!
“在那边!巷子里!”大汉秃鹫又惊又怒,指挥着手下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冲来!
然而,他们刚冲进后巷,迎接他们的,却是一道如同疯虎般扑出的身影,那是石猛!
他手持一柄改造过的短斧,双目赤红,如同复仇的恶鬼,不管不顾地冲入人群,斧头狂挥乱砍,瞬间便将两名匪徒劈翻在地!
他的打法完全是以命搏命,那股疯狂的狠劲,竟将人数占优的匪徒们一时压制!
与此同时,萧煜动了。
他没有使用短矛,身形如同鬼魅般掠出,目标直指人群后方的“秃鹫”!
他的步法诡异莫测,在狭窄的巷道和杂物间穿梭,轻易避开了胡乱挥来的兵刃,眨眼间便已贴近秃鹫!
秃鹫只觉眼前一花,一道戴着木面具的身影已到近前,他心中大骇,挥刀便砍!
萧煜不闪不避,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他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咔嚓”一声脆响,秃鹫手腕瞬间断裂,惨叫声刚出口,萧煜的右拳已如同铁锤般,狠狠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嘭!”秃鹫庞大的身躯晃了晃,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软软栽倒在地,眼见是不活了。
头领瞬间毙命,剩下的匪徒们魂飞魄散,又见黑暗中不断有毒箭射出,同伴接连倒下,那个使斧的疯子又状若癫狂,哪里还有半分斗志,发一声喊,丢下兵刃,如同没头苍蝇般四散逃窜!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从第一支毒箭射出,到匪徒溃散,不过几十息的时间。巷子里留下了七八具迅速变得乌黑的尸体,以及瘫软在地、生死不知的秃鹫。
萧煜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对藏在暗处放冷箭的阿才和气喘吁吁、浑身溅满鲜血的石猛低喝一声:“走!”
三人毫不迟疑,紧随萧煜,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粮仓的大门依旧紧闭,里面的老坊正和守卫者甚至还没搞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阵短暂的惨叫和混乱,随即一切又归于死寂。
许久,才有人壮着胆子,透过门缝向外窥探。当看到巷子里那横七竖八、死状凄惨的尸体,尤其是秃鹫那光亮的脑袋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充满了震惊与后怕。
消息,再次以惊人的速度,在凉州城的底层黑暗中夸张传开。
“木面人”不仅还在,而且更加凶悍!
他并非独行侠,手下更有使毒箭的刺客和状若疯魔的力士!“秃鹫”一伙二十余人,连同头领在内,被人在永宁坊悄无声息地屠了个干净!
一时间,所有蠢蠢欲动的目光,都悄然从永宁坊,从那些伤残老卒和贫苦百姓赖以活命的微薄存粮上移开。
回到破院,萧煜摘下面具,看着眼前惊魂未定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兴奋的三人。
老周看着自己打造的毒箭造成的战果,手依旧在抖,眼神却亮了些。
阿才拍着胸口,脸色苍白,却咧着嘴想笑。
石猛则兀自沉浸在杀戮的兴奋中,呼哧喘着粗气。
“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萧煜的声音依旧平静,“这只是开始。都回去,好好想想,下次如何能做得更干净,更快。”
三人凛然应命,各自悄然离去。
萧煜独自站在院中,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
玄甲初成,霜刃已试。
虽然稚嫩,虽然微小,但终究是迈出了第一步。
他抬头望向北方,北漠大营的方向,灯火似乎比往日更加密集。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
而他的刀,也已做好了饮血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