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的谈话声隔着一道影壁隐约传来,夜离的声音冷淡疏离,南疆副使的语调却带着刻意的热络,字字句句都在试探着夜离对南疆的态度。
萧彻不欲掺和这场唇枪舌剑,便让夜离的贴身侍从推着轮椅,往质子府的后院去。后院比前院更显萧索,几株老梅树歪歪斜斜地立在墙角,枝头缀着残雪,倒有几分孤高的意趣。廊下的秋千落满了灰尘,显然久无人问津,唯有一口古井旁,生着几丛青翠的兰草,在这冬日里透着几分生机。
“倒是个清静的地方。”萧彻抬手拂去肩头的碎雪,目光落在那丛兰草上,眸色微动。这兰草是南疆特有的“幽昙兰”,喜阴湿,寻常北方的冬日绝难存活,想来是有人特意照料。
侍从刚要回话,便见一道素白的身影从梅树后缓步走出。那人一身南疆祭司的服饰,衣袂上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腰间系着一枚青铜铃铛,走动时不闻声响,显是内力深厚。他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面容温润,眉眼间带着悲悯的笑意,手里捏着一支竹笛,周身透着一股出尘的气质,却又让人捉摸不透。
“七皇子殿下,别来无恙。”那人开口,声音温和如春风拂柳,竟说的是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
萧彻眸光一凝,玄字卫的情报里,只说南疆来使有正副二使,却从未提及有这么一位大祭司随行。他不动声色地抬手,指尖轻轻叩击着轮椅扶手,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阁下是?”
“南疆大祭司,无妄。”那人缓步走近,目光落在萧彻的腿上,眼神里没有丝毫鄙夷,反而带着几分惋惜,“久闻七皇子才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侍从下意识地挡在轮椅前,神色警惕。无妄却并未上前,只是站在三步之外,目光扫过院中的幽昙兰,语气悠然:“这兰草是我亲手种下的,北疆苦寒,京城的冬日更是凛冽,亏得这井里的水带着几分暖意,才让它们熬过了霜雪。”
萧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口古井的井口氤氲着淡淡的白雾,果然与别处不同。他心中暗道一声果然,这质子府看似破败,实则处处藏着玄机。“大祭司倒是好雅兴,”萧彻淡淡开口,“不远千里来京,不去宫中赴宴,反倒躲在这质子府的后院种兰草。”
无妄闻言,轻笑一声,摇了摇手中的竹笛:“宫宴喧嚣,哪里比得上这后院清静?何况,我来京城,本就不是为了那些虚名浮利。”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萧彻的脸上,眼神骤然变得深邃,“我来寻一个人,也来解一个局。”
萧彻心中一动:“哦?不知大祭司要寻何人,解何局?”
“寻的是能止南疆战火之人,解的是百年前的一场恩怨。”无妄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指尖轻抚过竹笛上的纹路,“七皇子可知,玄鸦教的图腾,为何会与南疆的符咒有几分相似?”
这话一出,萧彻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乌木匣子上的玄鸟衔刃符号,想起赫连昀提及的玄鸦教秘辛,心头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大祭司此话,本殿不解。”
“不解无妨,日后自会明白。”无妄微微一笑,语气带着几分禅意,“南疆与中原,本就血脉相连,百年前的一场误会,让两地百姓饱受战火之苦。如今萧煜狼子野心,勾结北狄,若不加以阻止,他日战火燎原,受苦的,终究是天下苍生。”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玉佩上雕刻着与玄鸦图腾相似的玄鸟纹样,只是鸟喙处没有那柄滴血的匕首,反而衔着一朵幽昙兰。“此佩赠予殿下,”无妄将玉佩轻轻放在轮椅的扶手上,“他日若到南疆,凭此佩可入我万佛窟,那里藏着你想知道的一切。”
萧彻看着那枚玉佩,指尖微微颤抖。这玉佩的材质是南疆特有的暖玉,触手生温,显然不是凡品。他抬眸看向无妄,沉声问道:“大祭司究竟是何用意?”
“无他,只求天下太平。”无妄的目光望向天边,语气带着几分怅惘,“玄鸦教蛰伏百年,只为复仇;萧煜机关算尽,只为皇位。唯有殿下,心怀苍生,才是这乱世的破局之人。”
他话音刚落,内堂的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夜离的身影出现在影壁后。看到无妄,夜离的眸色一沉,快步走上前,将萧彻护在身后,冷声道:“大祭司何时来的京城?为何不告知我?”
“刚到不久,”无妄对夜离的冷淡不以为意,依旧笑容温和,“知晓你今日有贵客,便没有叨扰。”他看向萧彻,微微颔首,“殿下保重,他日有缘,南疆再会。”
说罢,无妄转身便走,素白的衣袂拂过梅枝,带起一片碎雪,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院墙的拐角处,竟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留下。
夜离俯身看向萧彻,神色担忧:“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萧彻摇了摇头,拿起扶手上的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玄鸟与幽昙兰纹样,眸色深沉:“他是南疆大祭司无妄,一个比玄鸦教还要神秘的人。”
他将玉佩递给夜离,夜离接过一看,瞳孔骤然收缩:“这玉佩……是南疆皇室的信物,只有历代大祭司才能持有。”
萧彻靠在轮椅上,目光望向无妄消失的方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无妄的出现,绝非偶然。他提及玄鸦教与南疆的渊源,提及百年恩怨,又赠予这枚信物,显然是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无妄口中的“破局之人”,指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另有其人?
内堂的南疆副使已经告辞,南柯正陪着笑脸送他出门。萧彻看着那枚暖玉,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这场棋局,越来越复杂了。
玄鸦教、南疆、萧煜、北狄……各方势力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网,而他与夜离,早已身处网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