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的烛火燃至夜半,铜漏滴答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萧彻靠在软榻上,指尖握着一支紫毫笔,案上铺着一张素笺,墨汁在砚台中氤氲出淡淡的墨香。夜离坐在身侧,正替他研墨,骨节分明的手指碾着墨锭,动作轻缓,目光却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带着几分担忧。
“四哥驻守北疆多年,风沙凛冽,怕是早已习惯了戎马生涯。”萧彻落笔时手腕微顿,笔尖在素笺上晕开一个墨点,他垂眸看着那点墨迹,眼底漫过一丝暖意,“玄鸦教与萧煜的牵扯,北疆接壤西域,难免会受波及,此事必须让他知晓。”
夜离伸手替他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低声道:“玄字卫有专司传信的暗线,走的是北疆的秘道,三日之内便能将信送到靖王手中。只是你身子弱,熬夜伤神,不如先歇下,余下的话明日再写也不迟。”
“无妨。”萧彻摇摇头,笔尖再度落在素笺上,字迹清隽挺拔,带着几分锋芒,“除了玄鸦教与萧煜的事,还有些话,想单独跟四哥说。”
他先将乌木匣子上的玄鸦符号描摹下来,旁注其来历——百年前蛰伏西域的玄鸦教,与萧煜母族有血海深仇,此番借赤焰草示好,意图联手复仇,却暗藏玄机。又写明萧煜借巡查边防之名离京,实则欲与北狄使者私会,恐会勾结外敌,滋扰北疆边境,叮嘱靖王提早布防,加固关隘,谨防玄鸦教与萧煜的势力渗透。
写罢正事,萧彻的笔锋柔和了几分,字迹也添了些许温度:“四哥离京三载,京中梅花又开了。忆昔年与四哥在梅园煮酒论兵,你言‘北疆一日不平,便一日不归’,如今烽烟未熄,兄长劳苦,彻心有牵挂。前日偶得一坛陈年花雕,待兄长凯旋,弟愿陪你醉卧梅园,再话当年。”
末了,他又想起四哥旧疾,特意添了一句:“莫野新制了祛风散寒的药膏,已命人随信送往北疆,兄长驻守苦寒之地,记得按时敷用,保重身体。”
搁下笔时,萧彻的指尖微微发颤,夜离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传过来。“好了,交给玄字卫便是。”夜离将素笺仔细折好,塞进一支中空的青竹管里,又熔了蜡封,盖上萧彻的私印,“暗线会将此物藏在商队的货物中,万无一失。”
萧彻颔首,看着夜离将青竹管递给守在门外的玄二,低声吩咐了几句。玄二接过竹管,躬身退下,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萧彻靠在夜离肩头,闭目歇息了片刻,再睁眼时,眼底的倦意淡了几分。“南疆来使今日入宫,宫中定是忙乱,沈砚怕是脱不开身。”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思索,“质子府那边,夜离,你久未回去,怕是有些事,需要料理。”
夜离的眸色微沉,指尖收紧:“质子府不过是座牢笼,我回去与否,并无差别。”
“不然。”萧彻摇头,目光锐利,“南疆来使入京,定会借机探望你。他们表面是来朝贡,实则是来探你的近况,看你是否还有利用价值。你若一直避而不见,反倒会让他们起疑,甚至会向陛下进谗言,说你心怀怨怼。”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者,质子府中,定有陛下安插的眼线,也有南疆埋的钉子。你回去一趟,既能摸清这些人的底细,也能借机传递些假消息,扰乱南疆的判断。我与你同去,也好帮你应付那些明枪暗箭。”
夜离看着他苍白的面容,眉头紧锁:“你的身子……”
“无碍,有轮椅代步,又有你在身边,怕什么?”萧彻唇边勾起一抹浅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何况,我也想看看,那座困住你多年的质子府,究竟是何模样。”
辰时刚过,一辆低调的乌木马车驶出了七皇子府,车厢内铺着厚厚的羊毛毡,暖炉烧得正旺。萧彻靠在软枕上,夜离坐在他身侧,替他掖好膝头的薄毯。马车行驶得极为平稳,穿过长街时,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喧嚣声——南疆来使入宫,百姓们都挤在街边看热闹,议论着南疆的奇珍异宝与风土人情。
质子府坐落在京城的偏僻一隅,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早已失去了光泽,门楣上的“质子府”三个字,还是先皇御笔亲题,只是如今已蒙上了一层灰尘。马车停在门口时,守门的侍卫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番,待看到夜离掀帘下车的身影,才慌忙躬身行礼,神色却带着几分畏惧。
夜离俯身将萧彻抱下马车,小心翼翼地放在轮椅上,动作温柔至极。萧彻抬眸打量着这座府邸,院墙斑驳,墙角的枯草上还积着残雪,透着一股萧索破败的气息,与京城其他府邸的繁华热闹截然不同。
“果然是座牢笼。”萧彻低声呢喃,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刚踏入府门,便有一个身着青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此人是南疆派来伺候夜离的总管,名叫南柯。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眼神却在萧彻身上打转,带着几分探究:“殿下回来了,这位是……”
“七皇子殿下。”夜离的声音冷淡,听不出丝毫情绪,“殿下体恤我在京中孤苦,特来探望。”
南柯的脸色微微一变,连忙躬身行礼:“奴才见过七皇子殿下。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萧彻的目光淡淡扫过他,此人眉眼间带着几分精明,言行举止看似恭敬,实则处处透着试探。他唇边勾起一抹疏离的笑意:“总管不必多礼,本殿只是陪夜离殿下回来看看,无需惊动旁人。”
话音刚落,便有侍女端着热茶过来,萧彻的目光落在侍女的袖口,那里绣着一朵南疆特有的曼陀罗花,与南柯腰间的玉佩纹样一模一样。他心中了然,这些人,都是南疆安插在夜离身边的眼线。
夜离推着轮椅,带着萧彻穿过前院,往内堂走去。一路上,萧彻留意着府中的布置,假山石后藏着暗哨,廊下的柱子上刻着南疆的符咒,连庭院里种的花草,都是南疆特有的毒草,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杀机。
“这些年,你便是在这样的地方度日。”萧彻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心疼。
夜离的脚步顿了顿,眸色暗了暗:“习惯了。”
内堂的陈设极为简单,一张旧木桌,几把椅子,唯有墙上挂着的一幅南疆山水画,透着几分故土的气息。夜离将萧彻推到窗边的软榻旁,刚要开口,便听到外面传来南柯的声音:“殿下,南疆来使的副使求见,说是有要事与殿下商议。”
萧彻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鱼儿,又上钩了。
他抬眸看向夜离,低声道:“该演的戏,总要演得逼真些。我倒要看看,南疆的人,究竟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夜离握紧了拳头,指尖泛白。他看向萧彻,目光坚定:“有你在,我便无所畏惧。”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而内堂之外,南柯的身影在廊下徘徊,眼神阴鸷,如同蛰伏的毒蛇,正等着猎物落网。
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