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宝殿,琉璃铺地,金碧辉煌。
玉帝高踞龙椅,面色沉凝,两侧仙班肃立,气氛压抑。
牛魔王立于殿心,身形魁梧如铁塔,周身散发的暴戾气息与这庄严肃穆的殿堂格格不入。
他手中紧握那混铁棍,棍身因主人的愤怒而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陛下!”牛魔王声若洪钟,带着血丝的牛眼死死盯着玉帝,“俺老牛在此苦等多时,那猢狲何在?!天庭莫非真要包庇这等无耻之徒?!”
玉帝眉头紧锁,沉声道:“牛卿家,稍安勿躁。朕已遣使灵山,着如来佛祖查问此事。待……”
“查问?还要如何查问?!”牛魔王猛地打断,挥舞着手中的玉珏和猴毛,悲愤交加,“这两件铁证,难道还不足以定那猢狲的罪吗?!玉帝陛下,您看看!这是那猢狲的身份玉珏!这是他落在俺老牛婆娘床榻上的猴毛!难道这也能作假不成?!”
他越说越激动,声泪俱下,那粗犷的脸上竟真的淌下两行热泪,混合着怒火,显得格外悲壮:“想当年,俺老牛与他八拜之交,在花果山称兄道弟,何等快活!火焰山一役,是俺老牛不对,可后来也化解了恩怨!他怎么敢……怎么敢如此对俺!这可是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啊——!”
殿中众仙闻言,神色各异。
有些面露同情,有些暗自摇头,有些则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引火烧身。
托塔天王李靖面色严峻,哪吒三太子则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太白金星连连叹气,试图安抚:“牛王,陛下并非不信你,只是此事牵扯佛门,需得谨慎……”
“谨慎?!俺老牛的犄角都要绿得发光了!还如何谨慎?!”牛魔王情绪彻底失控,他猛地抡起混铁棍,并非砸向谁,而是狠狠砸向殿中一根蟠龙金柱!
“轰——!!”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凌霄殿都在摇晃!
那需要数人合抱的金柱竟被砸得凹陷下去,裂纹如蛛网般蔓延,金光乱溅。
碎屑纷飞中,牛魔王仰天咆哮:“孙悟空!你给俺老牛滚出来——!是英雄好汉,就出来与俺老牛决一死战!躲起来当缩头乌龟,算什么斗战胜佛!俺呸!”
这一棍,如同砸在了天庭的颜面上。
玉帝脸色瞬间铁青。
李靖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厉声喝道:“牛魔王!休得放肆!凌霄宝殿岂容你撒野!”
“李靖!你休要摆你那天王架子!”牛魔王豁出去了,混铁棍指向李靖,“今日若不给俺老牛一个交代,别说砸根柱子,俺老牛拆了你这凌霄殿又如何!”
场面一时剑拔弩张,天兵天将迅速围拢过来,刀枪并举,寒光闪闪,将牛魔王困在中央。
牛魔王毫无惧色,棍指四方,状若疯虎。
而此刻,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斗战胜佛孙悟空,正躲在西牛贺洲一处人迹罕至的废弃古洞之中。
洞口被他用禁制遮掩,内外隔绝。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地上,试图运功调息,平复那紊乱的佛心和激荡的气血。
然而,脑海中铁扇公主的面容、牛魔王可能的暴怒、那根该死的猴毛……种种画面纷至沓来,让他根本无法入定。
“嗤——”一口浊气吐出,带着淡淡的酒味和焦躁。
孙悟空烦躁地挠着头,把那头金色毛发挠得如同乱草。
“怎么办?怎么办?!”他急得在洞内来回窜跳,身形快如鬼魅,“那老牛定然已经发现,此刻怕是正在三界寻俺!天庭、灵山恐怕也已知晓……俺老孙这脸,算是丢到姥姥家了!”
他尝试推算牛魔王的动向,却只觉天机一片混乱,仿佛被一层浓厚的血色与桃色交织的迷雾笼罩,只能模糊感应到一股冲天的怨怒之气直指自己所在的大致方位。
“不行,此地也不宜久留!”孙悟空当机立断,必须继续转移。
他摇身一变,化作一个云游四方的行脚僧人,收敛了所有佛光与妖气,拄着一根普通的禅杖,低着头,混入山下城镇的人流之中,试图借助凡俗气息掩盖自身。
他不敢回花果山,那里目标太大;不敢去寻八戒、沙僧,怕连累他们,更怕被追问;也不敢去求师父唐僧,此事如何开口?
难道说“师父,徒儿一时酒醉,把牛大哥的夫人给睡了”?
光是想想,孙悟空就觉得眼前发黑。
“都是那劳什子蟠桃酿!”他将一切归咎于那仙酒,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之计,只能先躲藏起来,避过这阵风头,再图后计。
或许……
等老牛怒火稍熄,再去负荆请罪?
可这罪,如何能请?
这绿帽之仇,岂是请罪能解的?
孙悟空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纵然有通天彻地之能,七十二般变化,在这等涉及人伦纲常、兄弟情义的烂摊子面前,也显得苍白可笑。
他低着头,混在熙攘的人群中,听着凡人们为生计奔波、为琐事烦恼的议论,心中竟生出一丝羡慕。
至少,他们不会有这等“一棍子捅破天”的烦恼。
而凌霄殿上,牛魔王的怒吼与天兵天将的呵斥声,透过层层云霭,隐隐传来,仿佛在提醒着他,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暴,远未停息,反而愈演愈烈。
那泼猴匿了行藏,暂得喘息。
但三界这张大网,已然收紧。
他躲得了一时,又能躲得了几时?
笑料之下,是步步紧逼的危机,与一颗无处安放的、捅破了天的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