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郁,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庭院的飞檐,水汽氤氲,湖中残荷孑立,平添几分萧瑟。
云溯静立池畔,雪白道袍随风轻扬,仿佛随时会融进这片苍茫景致中。
“郡主,贫道需远行一段时日,去查证一些旧事。”云溯望着空茫的水面,声音缥缈如烟。
盛卿欢端坐在铺着软垫的石凳上,手捧暖炉,兰溪静立身侧。
她望着那道孤绝的背影,轻声问:“是与我有关的事,对吗?”
云溯背影微微一僵,沉默片刻,极轻地应了一声:“……嗯。”那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
他转身步入凉亭,在石桌前落座,从袖中取出一串紫檀木手串,“若有要事,可持此物去观星阁寻贫道的童子。”
盛卿欢接过手串,指尖触及温润木珠,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檀香。
低低应了声:“好。”
云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似有千言万语,终是化作无声的凝视。
雪白的身影穿过回廊,消失在渐起的北风中。
恰在此时,三皇子萧楚信步而来,与那道白色身影擦肩而过。
他回头瞥了一眼那抹远去的白色,桃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随即又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坏笑,快步走入亭中。
“郡主,几日未见,可有思念本皇子?”他径自在她身旁坐下,带来一身与外间湿冷格格不入的暖意,以及……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没有。”盛卿欢语气不冷不热,目光却在他略显苍白的唇色上停留了一瞬。
萧楚浑不在意,凑近她面前,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嗓音压低,带着刻意的撩拨:“可本皇子……想死你了。”
“伤可好些了?”盛卿欢避开他的靠近,随口问道。
萧楚眼底闪过一丝亮光,竟抬手作势要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截绷带边缘。
语气暧昧:“郡主亲自检查一下?我脱给你看。”
盛卿欢挑眉,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挑衅:“你脱。”
萧楚得寸进尺,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沙哑低沉,如同情人间的呢喃:“主人……我只脱给你一个人看。”
那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些。
盛卿欢俏鼻微皱,忽然站起身,目光扫过他,语气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好呀,那就……来房间脱给我看。”
萧楚明显一怔,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一抹绯红,惊讶地看着她。
盛卿欢却已不再看他,转身便朝着寝殿方向走去。
萧楚回过神来,眼底绽开巨大的惊喜,连忙快步跟上,笑容灿烂得如同偷到了蜜糖的孩子。
寝殿内。
门被萧楚随手关上,隔绝了外间的天光与水汽。
室内暖香静谧,盛卿欢慵懒地靠坐在窗边的贵妃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门口、似乎有些无措的萧楚。
“把衣服脱了。”她双眸漫不经心地扫过他,如同主人审视自己的宠物。
萧楚喉结滚动了一下,依言走到她面前,动作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外袍、中衣……一件件繁复的衣物被褪下,整齐地搭在一旁的屏风上,直到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白色寝衣。
他停下动作,看向盛卿欢,眼神带着试探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盛卿欢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目光平静,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萧楚被她看得有些羞恼,正欲开口。
却见她忽然起身,伸手将他轻轻推倒在贵妃椅上,随即俯身,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将他困于方寸之间。
萧楚仰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双桃花眼中水光潋滟,惑人心神。
他看着她缓缓低头凑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睫微颤,带着隐秘的期待。
然而,预想中的亲吻并未落下,头顶却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戏谑的笑声:
“小狗……闭着眼睛,是在想什么?”
萧楚猛地睁眼,脸颊瞬间红透,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盛卿欢却已直起身,转身走到书案后的柜子前,取出了熟悉的药箱。
她回到他身边,动作利落地将他身上那件最后的寝衣剥落,露出精壮却布满新旧伤痕的上半身。
胸前缠绕的绷带果然已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一片。
“怎么又裂开了?这么多天还不见好,”盛卿欢熟练地拆开旧的绷带,清理上药,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做什么了?”
萧楚凝视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与坦诚:“如果我说……我是故意的呢?”
盛卿欢手上动作一顿。
“我想不到别的借口来见你。”他声音低沉,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紧紧锁住她,“是不是只有这些伤还在流血,还在疼……你才愿意见我,才愿意像现在这样,碰碰我?”
“萧楚……”盛卿欢垂下眼眸,避开他那几乎能烫伤人的目光,“我们不是一路人。”
“那你在哪一条路?”萧楚猛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眼与自己对望。
语气执拗而坚定,“告诉我,我去追你!你往前走,不用你等我,我会自己追赶你!”
盛卿欢看着他那双写满偏执与渴求的桃花眼,一时沉默。
空气仿佛凝滞,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半晌,萧楚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他缓缓松开了手。
“……盛卿欢,”他低声唤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好吗?”
回应他的,是一个轻柔的、带着药香的吻,落在了他微颤的眼睑上。
“疯子。”她轻声骂道,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责备。
萧楚愣住,随即,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他猛地伸手,想要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盛卿欢却一把推开他,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坐好,别把血蹭到我衣服上。”
萧楚立刻乖乖坐直,像只被驯服的大型犬,任由她继续为自己包扎。
只是那双眼睛,始终凝在她脸上,笑意真实而满足。
“好了,把衣服穿上。”盛卿欢系好绷带,收拾药箱,“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嗯,”萧楚顺从地应着,拿起一旁的衣服,慢条斯理地一件件穿回,“都听主人的。”
在他系好最后一根衣带时,盛卿欢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萧楚,你身上……怎么这么多陈年旧伤?你不是北胤最受宠的皇子么?”
萧楚系衣带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意淡去,蒙上一层阴翳,神色间流露出痛苦与讥讽:“受宠?我不过是我母妃用来争宠的工具罢了。”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空洞:“她对我极其严苛,不允许我犯一丝错,稍有不如她意,便是一顿鞭打……”
“呵,为了引得父皇来她宫里看她,她让我在腊月的雪夜里,穿着单衣跪了三个时辰。第二天我高烧不退,险些没了命,父皇……终于来了。”
他抬起头,眼眶泛红,那双总是带着风流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漾起了脆弱的水光,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声音闷闷地,带着哽咽:
“所以……盛卿欢,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再好一点……”
说着,他将头轻轻靠在了她的怀里,寻求着片刻的温暖与慰藉。
盛卿欢垂眸,看着怀中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听着他带着鼻音的控诉,心中轻轻一叹。
原来……是个张牙舞爪,内里却遍体鳞伤的小可怜。
有些路注定难行,但若真有人愿意披荆斩棘地追来,或许,也该给他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