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卿欢近来时常陷入一种微妙的恍惚。
某些瞬间,脑海中会闪过一些陌生的画面。
那些记忆碎片清晰而真实,仿佛她曾亲身经历,与她认知中那个在灵山寺长大、体弱多病的郡主经历格格不入。
她在灵山寺度过了很多个春秋,除了兰溪和槿若,接触最多的便是寺中僧众。
唯有一次,她在后山采药时,意外救下一位身受重伤的神秘女子。
那女子为报恩,养伤期间,曾传授了她一些极为玄妙的机关之术,并惊叹于她的惊人天赋。
然而那女子伤愈后,只留下一张写着“珍重”的纸条,便如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这些记忆是确切的,可那些多出来的、更为庞杂深奥的知识,又源自何处?
仿佛……是另一个人的生命体验,悄然汇入了她的脑海。
郡主府,清晨。
国师云溯静立于寝殿外,晨光为他雪白的发丝与道袍镀上一层浅金。
他听闻郡主“病入膏肓”,心中那莫名的牵绊促使他一大清早便前来探望。
兰溪恭敬地拦在门前行礼:“国师大人,郡主尚未起身,请您稍候片刻。”
云溯目光平静:“无妨。贫道略通医理,或可为郡主请脉一观。”
兰溪面露难色,谨守规矩:“国师,男女有别,这……怕是不妥。”
“在医者眼中,唯有病患。”云溯声音清冽,“你可将贫道,视作寻常太医。”
殿内传来盛卿欢带着刚醒时慵懒沙哑的声音:“兰溪,无碍,请国师进来吧。”
云溯推门而入。
内室暖香氤氲,盛卿欢并未卧床,只是慵懒地靠坐在窗边的软塌上。
身上仅着一件月白色的丝质寝衣,肩头松松披着那件雪白的狐裘,墨黑的长发未束,披散在肩头背脊,衬得她小脸愈发苍白精致,有种易碎的美感。
他依言上前,在榻边的绣墩坐下,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
指尖传来的肌肤微凉,脉搏在他指下清晰跳动。
平稳有力,除了那自幼便有的心疾带来的些许凝滞,并无任何病入膏肓的迹象。
云溯心中稍安,那股萦绕在心间的莫名焦躁悄然平息。
他刚收回手,准备起身告辞——
“盛卿欢!小爷我来瞧你了!听说你病得快不行了?!”少年清亮又带着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
伴随着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九皇子容祁如同闯入静谧画卷的鲜活色彩,径直踏入殿内
他一眼看到榻边的云溯,灿烂的笑容瞬间收敛,眉头蹙起,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悦:“国师?你为何在此?”
这份不悦,并非全因云溯在此。
他猛然想起上次盛卿欢醉酒,他在送她回府的马车上,曾清晰地听到她无意识低喃的名字……正是“云溯”。
他当时选择了忽略,只因国师超然物外,从不理会凡尘俗事,他以为两人绝无交集。
可此刻,云溯竟出现在她的闺房之内!
盛卿欢抬眸,对上容祁探究的目光,浅浅一笑,语气自然:“国师通晓医术,是特意来为我诊脉的。”
容祁闻言,心中醋意翻涌,话语便带上了刺:“呵,看来观星阁很是清闲,国师大人都来抢太医们的差事了。”
云溯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平静无波,显然不欲与这少年心性的皇子多做口舌之争。
他转向盛卿欢,微微颔首:“郡主既已无碍,贫道便告辞了。”
说罢,白影一闪,已飘然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容祁几步走到软塌前,紧盯着盛卿欢,语气酸溜溜的:“你什么时候和国师相熟了?”
盛卿欢看着他这副气鼓鼓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示意他在自己身旁坐下:“今日火气怎么这般大?来,先喝杯茶消消火。”
她执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容祁接过茶杯,却赌气似的没有喝,只是紧紧握着,目光复杂地瞪着她。
半晌,才憋出一句:“盛卿欢,你真让人讨厌!”少年别扭地转过头,说出十足违心的话,耳根却悄悄红了。
盛卿欢歪着头,饶有兴味地打量他,那双灵动的杏眸里满是戏谑:“哦?我倒是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九殿下如此讨厌了?”
“你……你明明……”容祁语塞,心里堵得难受。
她明明招惹了自己,让他时常惦记,却又和太子哥哥容洵关系暧昧,如今还多了个清冷出尘的国师!
她就是……就是讨厌极了!
可具体哪里讨厌,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那些抱怨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只剩下满腹的委屈,眼神湿漉漉的,像极了被主人无故责骂的大型犬类。
盛卿欢见他这副模样,故意又凑近了些,几乎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
容祁看着她近在眼前的、泛着自然嫣红的唇瓣,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下意识地微微倾身,朝着那诱惑的源泉慢慢靠近。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瞬,盛卿欢却如同早有预料般,灵巧地侧身一躲,避开了他的接触。
她看着他瞬间僵住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眼波流转,带着狡黠:“不是说我讨厌吗?那九殿下刚才……是想做什么?”
容祁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做了什么,脸颊“轰”地一下爆红,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倏地站起身,慌乱地丢下一句:
“谁、谁想亲你了!小爷我才没有!”
话音未落,他已不敢再看她带笑的眼睛,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转身。
带着满身的窘迫与加速的心跳,落荒而逃,瞬间便消失在了殿门外。
盛卿欢看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摇了摇头。
端起那杯他未曾动过的茶,轻轻呷了一口,眼中笑意未散,却更深邃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