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的警惕如同无形的枷锁,虽未立刻收紧,却让山谷内的空气凝滞。玄鸟遗族在短暂的喘息中,感受到的是更深沉的压抑。粮食日益匮乏,伤患的哀嚎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绝望如同潮湿的苔藓,在每个人心头蔓延。
林浅的意识在濒临破碎的石雕中,如同蛰伏的暗火。能量恢复得极其缓慢,石雕的裂纹阻碍了信仰之力的流转。她清晰地感知到,族人的祈祷中,希望正被恐慌稀释。若再无转机,信仰的基石将崩塌,她也将随之湮灭。
被动等待神迹,无异于坐以待毙。必须引导他们自救。
然而,如何引导?她无法显形,无法言语。唯一的桥梁,是那玄之又玄的信仰链接,以及……大巫。
老巫师的身体油尽灯枯,多数时间昏迷不醒。但在他偶尔清醒的片刻,那残存的、与石雕联系最紧密的意识,是林浅唯一能尝试沟通的窗口。
她开始尝试。不再是被动接收祈祷,而是将极其微弱的意念——一幅图像、一个念头、一段模糊的感觉——如同滴水穿石,缓缓注入大巫濒死的梦境与幻觉中。
起初,只是破碎的画面:饱满的谷穗、清冽的泉水、燃烧的篝火旁族人团聚的景象。这些画面混杂在大巫自身对往昔的追忆和对死亡的恐惧中,微不可察。
几天后,当大巫又一次从昏沉中短暂清醒,浑浊的双眼望向黯淡的石雕时,林浅凝聚起所有能动用的意念,将一连串更清晰、更具指向性的信息灌输过去——不是神谕,而是“知识”:某种生长在背阴山坡、叶片呈锯齿状的止血草药的形状;如何用韧性藤蔓和削尖木棍制作更有效的陷阱;甚至是如何将有限黍米与挖掘到的某种块茎一同熬煮,才能最大限度充饥……
这些知识,并非来自林浅自身的数据库,而是她这段时日从无数族人的祈祷、对话中提取、筛选、整合出的,属于这个时代、这片土地的生存智慧。她只是将其提炼、强化,再通过信仰链接“反哺”回去。
大巫干枯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死死盯着石雕,嘴唇翕动,发出模糊的音节:“草……陷阱……粥……” 守护在旁的族人见状,又惊又喜,却不明所以。
“大巫!您说什么?”
大巫眼神涣散,努力聚焦,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脑中浮现的碎片:“后山……阴坡……锯齿叶……止血……西山坳……硬藤……做夹子……黍米……加……土卵……熬……”
族人愣了片刻,随即有几个机灵的猛然醒悟!
“是草药!大巫在说止血的草药!”
“还有做陷阱的法子!”
“土卵?是不是那种埋土里的疙瘩?能吃吗?”
绝望中,任何一点希望都如同甘霖。几个年轻人立刻按照大巫(实则是林浅)的“提示”,冒险潜出宗庙,前往后山阴坡。竟真的找到了那种锯齿叶的草药,捣碎后敷在伤员伤口,止血效果奇佳!西山坳的硬藤和那种土卵(一种类似山药的块茎)也被顺利找到。
当第一锅掺杂了土卵、变得浓稠不少的粥熬好,当第一个用新式陷阱捕获的野兔被带回,宗庙内几乎沸腾了!虽然食物依旧短缺,伤势依旧沉重,但一种微妙的变化发生了。族人的眼中,除了对神明的敬畏,多了一丝……能动性。他们开始主动思考,相互交流如何改进陷阱,如何寻找更多可食之物。
大巫在几次这样的“神启”后,精神竟奇迹般地好转了些许。他或许不明白神只为何突然传授这些“微末”技艺,但他虔诚地将其归功于玄鸟大神对子民的怜悯与指引。他开始更努力地在清醒时,将脑中浮现的“知识”断断续续地告知族人。
林浅的意念灌输也愈发熟练。她不再灌输具体操作,而是开始传递“方法”:如何观察动物足迹判断兽径,如何通过星象大致辨别方向,甚至是最基础的伤口清创原则。她小心地控制着知识的深度,确保它们超出族人现有水平,却又在其理解和实践能力范围内。
星星之火,开始闪烁。
然而,林浅深知,这些小技巧无法扭转大局。真正的威胁是谷外虎视眈眈的秦军,是日益枯竭的物资。必须找到更根本的解决之道。
她的意念再次沉入大巫的意识。这一次,她不再传递具体知识,而是勾勒出一幅“画面”:不再是玄鸟遗族困守孤庙,而是他们分散成数支小队,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如同溪流渗入山石,悄然穿过秦军看似严密的封锁线,与外界其他幸存的六国遗民取得联系,交换物资,传递消息……
大巫在梦中惊坐而起,冷汗淋漓。“分散……出谷……联系……他族……”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恐惧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这个想法太大胆,太危险,但……若是神启,或许正是唯一的生路!
他挣扎着召集石牙等头人,说出了这个惊人的“梦中所见”。起初,众人皆惊惧反对,但面对坐以待毙的绝境,以及近日“神启”带来的切实好处,反对的声音渐渐微弱。经过激烈争论,一个大胆的计划初步形成:挑选最精干灵活的族人,分批趁夜潜行出谷,寻找散布于山中的其他逃亡者,甚至……尝试接触那些对秦政不满的隐秘势力。
与此同时,林浅通过那些日夜祈祷的族人,尤其是经常外出狩猎的石牙,不断感知着山谷四周的地形、秦军巡逻的规律、乃至天气变化的最细微征兆。她将这些信息提炼、整合,再化作一种模糊的“直觉”或“征兆”,通过信仰链接,传递给即将出发的死士。
第一支由石牙带领的五人小队,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凭借对山隙的熟悉和冥冥中“避开东方哨卡”、“待风起时行动”的指引,竟真的成功穿过了秦军的封锁线,消失在茫茫群山之中。
消息传回(通过一种古老的、利用山崖回声的传递方式),宗庙内群情振奋!虽然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希望的火种,真正被点燃了。族人们开始更积极地学习“神启”的技艺,加固防御,储备物资,眼神中重新焕发出生机。
林浅感受着这股新生的活力,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凝练和充满希望的信仰之力,能量恢复的速度似乎也加快了一丝。她依然脆弱,依然被困石中,但她不再只是一尊被动接受香火的神像。
她是一点星火,点燃了绝境中的人心。而星火,可以燎原。
谷外的秦军营垒中,那名玄衣秦吏放下手中的竹简,走到帐外,望向沉寂的山谷,眉头微蹙。他感受到山谷中的气息变了,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
“垂死之挣扎,抑或……真有神助?”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枚龟甲,眼神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