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过的山谷,弥漫着泥土与焦木混合的气息。秦军的营垒如同铁钉,牢牢楔在谷口要道,虽暂未进攻,但那森然的杀气却比火焰更令人窒息。玄鸟遗族在短暂的振奋后,陷入了更深的焦虑——粮食日渐见底,伤员缺医少药,秦军的围困如铁桶一般。
林浅的意识在布满裂纹的石雕深处,如同冬眠的蛇,缓慢汲取着雨后愈发虔诚的信仰之力,修复着载体与自身的创伤。能量恢复的速度远慢于以往,石雕的结构损伤似乎影响了能量传导的效率。她的大部分意念都用于维持存在,只能分出一丝,如触角般感知着外界。
族人的祈祷内容变了。从最初的求生,渐渐多了具体的渴求:求疗伤的药草,求填饱肚子的粟米,求抵御下一次进攻的利器。这些诉求具体而微,指向生存最赤裸的难题。林浅无法回应,她的“神迹”依赖于能量爆发和特定条件,无法无中生有,变出药石粮草。
大巫的身体垮了。那夜的血祭和 subsequent 的忧劳耗尽了他的心力,他多数时间昏睡,偶尔清醒,也只是望着黯淡的石雕,喃喃祈祷,眼神浑浊。部落的日常管理,落在了石牙等几个年轻头人身上。他们勇猛,却缺乏经验,面对围困和内部日益紧张的气氛,显得左支右绌。
就在这沉闷的僵持中,一股截然不同的意念波动,混在信徒的祈祷中,被林浅捕捉到。这意念冷静、克制,带着审视与探究,而非敬畏与祈求。它来自山谷之外,秦军的营垒方向。
林浅悄然将感知聚焦于这股意念。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身影。他未着戎装,而是一身玄色深衣,头戴进贤冠,年纪约莫三十许,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正立于营垒高处,远眺山谷宗庙的方向。他身边跟着几名军吏,态度恭敬,显然地位不低。
【检测到高浓度理性思维波动,目标身份推测:秦军随军文吏或法家术士。意念中包含对“玄鸟显灵”事件的逻辑分析与风险评估。】
秦吏?林浅心中一动。秦国以法家治国,重实利,轻鬼神。一个秦吏对“神迹”感兴趣,绝非好事。他不是来祈祷的,是来“调查”的。
接下来的几天,林浅密切关注着这股意念。她“听”到他在营中询问被俘的族人(虽经严刑拷打,俘虏皆言确有神异),查阅缴获的部落简陋典籍,甚至亲自勘察那夜被“雷击”和雨水冲刷过的战场痕迹。他的意念中,怀疑与好奇交织,但主导的是一种冰冷的计算:这“显灵”是何种把戏?可否利用?可否复制?可否克制?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林浅。这个秦吏,比那些只知冲杀的武将危险得多。他试图用理性的刀,解剖“神迹”,将超自然的力量纳入可理解、可控制的范畴。
转机发生在一个黄昏。一名被派往山林边缘寻找食物的族人,误触了秦军的警戒陷阱,重伤被擒。负责审讯的,正是那名秦吏。
林浅通过残留的信仰链接,模糊地感知到了审讯帐篷内的情景。秦吏没有用刑,只是冷静地问话,问题刁钻,直指核心:玄鸟石雕的来历、历代显灵记载、大巫的仪式、那夜“神迹”的细节……重伤的族人在恐惧和虚弱下,意识涣散,断断续续地吐露着信息。
不能再等了!一旦让这秦吏摸清底细,等待玄鸟遗族的将是精准而致命的打击。
林浅凝聚起刚刚恢复的一丝能量,不足以显圣,不足以降罚,但足以进行一次精准的“意念投射”。目标,非是秦吏本人(其心志坚定,不易撼动),而是他身边一名负责记录的、较为年轻的文书。
夜深人静,年轻文书在灯下整理白天审讯记录,倦意上涌。恍惚间,他似乎看到灯影摇曳,一个模糊的、带着亘古威严的玄鸟虚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伴随一声低沉的叹息:“痴儿,鬼神之事,岂可妄测?徒招祸耳……”
文书吓得一个激灵,环顾四周,唯有帐外风声。他以为是幻觉,但心中已种下不安的种子。
次日,文书将记录呈给秦吏时,神色惶惑,言语间流露出对鬼神之力的畏惧。秦吏何等精明,立刻察觉,厉声追问。文书不敢隐瞒,战战兢兢说出“幻觉”。
秦吏闻言,沉默良久,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他看向山谷方向的目光,少了几分探究,多了几分凝重。他不再执着于从俘虏口中拷问“真相”,而是加派了斥候,更严密地监视山谷动向,同时向郡府发送了更为详细的呈报,其中增补了对“当地淫祀可能蕴含未知方术”的警示。
林浅的干预起了作用,她成功地将秦吏的注意力从“解析神迹”引向了“警惕未知风险”,为部落赢得了更多时间。但她也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秦吏的怀疑并未消除,只是暂时搁置。一旦郡府派来更高级别的方士或更精锐的部队,危机将再次降临。
她必须在这有限的喘息之机内,找到破局的关键。不仅是为了这些信奉她的遗族,也是为了她自己。这个秦吏的出现,让她意识到,在这个世界生存,仅靠“神迹”威慑是远远不够的。她需要更坚实的力量基础,需要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甚至……利用这些规则。
石中的神明,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了凡世的权谋与智慧。她的对手,不再只是披坚执锐的士兵,还有这些执掌律法、探究事理的“人”。这场较量,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