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把溪上的木桥裹得严严实实。阿夜踩着露水往桥边去,刚走到桥头,就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进了雾里。他攥紧手里的贝壳镜——这是昨天水鸟送的那面,此刻镜面上的虹彩正晃得厉害,映出雾中一团模糊的黑影,在桥板上慢慢蠕动。
“谁在那儿?”阿夜喊了一声,雾里的黑影猛地顿住,随即传来细碎的刮擦声,像是爪子在抓木头。他摸出别在腰间的短刀,这刀是用去年笛花籽的种皮磨的,刃口泛着淡淡的蓝,是阿月说的“避雾刃”。
往前走了三步,雾突然淡了些,露出半截沾着泥的竹管——是支断了的笛子,笛尾还缠着半片干枯的野菊瓣,正是去年埋在界石旁的那支。而竹管旁蜷缩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灰扑扑的,像团被雨打湿的蒲公英,正用爪子抱着断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儿。
“是只小兽?”阿夜蹲下身,贝壳镜的虹彩落在小兽身上,照出它背上的花纹——不是普通的兽毛,而是细密的音符纹路,像有人用银线绣上去的。小兽听见动静,猛地抬头,露出双琥珀色的眼睛,瞳孔里竟映着断笛的影子,像是在哭。
这时雾里飘来片半干的荷叶,阿月的声音裹在雾里传来:“阿夜,找到没?我刚在溪下游看见这荷叶漂着,上面还沾着笛粉呢!”她拨开雾气跑过来,看见小兽时“呀”了一声,“这是……‘护笛兽’?阿爷的旧书上画过,专守着有灵的器物,认主的!”
小兽听见“护笛兽”三个字,突然松开断笛,往阿夜脚边蹭了蹭,尾巴尖卷住他的裤脚,把断笛往他手里推。阿夜接过断笛,指腹摸到笛孔里的蓝苔——这苔比去年更密了,竟在断口处结成层薄痂,像在自己修补伤口。
“它把笛子给你了!”阿月指着小兽背上的花纹,“你看这纹路,和‘籽音谣’的调子对得上!它肯定是守着断笛长出来的。”正说着,小兽突然跳起来,叼住阿夜的衣袖往桥那头拽,贝壳镜的虹彩跟着它的动作往雾深处跑,映出一串断断续续的红痕,像有人用血染的音符。
两人跟着小兽穿过浓雾,走到桥中间时,阿夜突然踩到块松动的桥板,脚下一空,贝壳镜“哐当”掉在地上。镜面上的虹彩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在空中拼出段残缺的乐谱——是“籽音谣”的结尾,缺了最后那个长音,而光点落处,桥板的缝隙里冒出簇簇蓝花,花瓣上印着补全的音符。
“原来最后一个音藏在这儿!”阿月摘下朵蓝花,花瓣一离桥板就蔫了,化作滴蓝汁,滴在断笛上。断笛突然震颤起来,断口处的蓝苔“簌簌”地往下掉粉,竟慢慢长出半寸新竹,把缺口补了个七七八八。
小兽兴奋地绕着断笛转圈,背上的音符纹路亮了起来,突然张口发出串清亮的鸣叫,这声儿不像兽吼,倒像段完整的笛音,正好补上了“籽音谣”缺的那个长音。贝壳镜的虹彩应声聚成道光,射向桥栏——那里不知何时爬满了青藤,藤叶间挂着串晶莹的水珠,每颗水珠里都浮着个小小的音符,凑在一起,正是完整的“籽音谣”。
“是雾在帮忙补调子!”阿夜捡起贝壳镜,镜里的虹彩此刻映出雾深处的景象:界石旁的陶盆翻倒了,里面的土撒了一地,而去年埋下的七片花瓣,竟在土里发了芽,芽尖顶着小小的笛孔形状,正往桥这边伸展。
小兽突然焦躁起来,用爪子拍着桥板,发出“咚咚”的响。阿夜低头一看,桥板的缝隙越来越大,蓝花的根须正顺着缝隙往下钻,而桥下的溪水不知何时涨了,浪头拍着桥柱,发出“呜呜”的声儿,像有人在水底吹笛。
“不好,桥要塌了!”阿月拽着阿夜往后退,小兽却叼着断笛往桥那头冲,那里的雾最浓,虹彩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正弯腰捡地上的笛粉。“是偷笛人!”阿月认出那人手里的麻袋,上面沾着界石的青苔,“他把陶盆里的笛土都挖走了!”
小兽冲到人影身后,突然炸开背上的音符纹路,发出阵刺耳的高频音,雾像被撕开道口子,露出偷笛人惊恐的脸——是山下镇里的货郎,上次来收山货时,总盯着界石的方向看。他手里的麻袋“哗啦”散开,里面的笛土撒了一地,混着不少带芽的花瓣,正是陶盆里的那些。
断笛在阿夜手里突然变得滚烫,断口处的新竹“啪”地长齐了,蓝苔顺着笛身往上爬,在笛尾结成朵小花。阿夜下意识地举起笛子,吹起“籽音谣”,小兽的鸣叫、溪浪的拍击、蓝花的绽放声,突然都融进了笛音里,雾像被无形的手推开,露出桥那头的景象:偷笛人脚边的笛土上,正冒出密密麻麻的绿芽,芽尖都顶着小小的笛孔,堵得他动弹不得。
“这是‘返哺芽’!”阿月拍手道,“笛土长出来的芽,专缠偷笛的人!”
货郎吓得瘫在地上,看着绿芽爬满裤腿,哆哆嗦嗦地说:“我、我就是看这笛子能自己长,想……想拿去卖钱……”小兽跳过去,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脸,像是在教训,却没真下狠手。
雾渐渐散了,阳光落在桥板上,蓝花的花瓣开始飘落,每片花瓣都带着个音符,在地上拼出“守”字。小兽叼着断笛——现在已经是支完整的新笛了,笛身上的蓝苔拼成串小字:“护笛者,笛亦护之”。
阿夜接过新笛,发现笛孔里嵌着颗小小的贝壳,正是水鸟送的那面镜子的碎片,虹彩在里面流转,映出小兽趴在笛尾打盹的样子,背上的音符纹路轻轻起伏,像在跟着风哼调子。
阿月把散落的笛土重新装回陶盆,那些带芽的花瓣埋进去后,芽尖立刻往上窜了窜。“看来这笛子是真认主了,”她戳了戳小兽的肚皮,“以后你就是咱们的‘笛宠’啦,得取个名字。”
小兽抬起头,喉咙里发出“笛笛”的声儿,尾巴尖扫过笛身,发出清脆的音。
“那就叫笛笛吧。”阿夜吹了个轻快的调子,新笛的音色比去年更清透,还带着点小兽的鸣叫声,“以后,咱们仨一起守着这桥,守着这些会唱歌的芽。”
溪水上的雾彻底散了,木桥的缝隙里冒出新的竹根,缠缠绕绕地扎进溪底,把松动的桥板牢牢固定住。远处的界石旁,陶盆里的绿芽正顶着笛孔形状,一点点往上长,像无数支微型的小笛子,在风里轻轻摇晃,哼着不成调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