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桥南岸的溃败，像一场席卷一切的瘟疫。
丢盔弃甲的袁军士兵，哭爹喊娘，像被狼群驱散的羊群，漫山遍野地向南奔逃。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那震天的喊杀声、离那如林的冀州旌旗远一点，再远一点！什么军纪，什么将令，在饿瘪的肚子和吓破的胆面前，统统成了狗屁。武器扔了一路，沉重的甲胄也被扯开丢弃，只求跑得更快些。
颜良和文丑这两个河北猛将，嗓子都吼劈了，砍翻了好几个挡路的溃兵，可屁用没有。兵败如山倒，他俩就像陷在烂泥潭里的老虎，空有尖牙利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本钱——这三万大军——就这么稀里哗啦地散了架，被恐惧的潮水裹挟着，狼狈不堪地涌向渤海郡那点可怜的地盘。
“完了…全完了…”文丑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握着点钢枪的手都在抖。界桥一败，乐亭粮港被烧，袁绍在河北的脊梁骨，算是被孙逊硬生生打折了！就剩个渤海郡，能顶什么用？
颜良更是气得眼珠子通红，鼻孔里喷着粗气，像头受伤的疯牛：“孙逊！李俊！老子跟你们不死不休！走！回南皮！保护主公！”他一把扯住还在发愣的文丑，调转马头，汇入溃逃的人流。田丰、沮授这些谋士，也早被亲兵夹在中间，在乱军中艰难前行，个个面如死灰。郭图、逢纪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缩在马车里瑟瑟发抖。
**渤海郡，南皮城。袁绍府邸。**
一股浓重的药味弥漫在房间里。袁绍躺在榻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哪还有半点当年四世三公、虎踞河北的雄主模样？界桥溃败、乐亭粮港被一把火烧光的消息，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口。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锦被。
“主公！主公保重啊！”守在榻边的审配、辛评等近臣吓得魂飞魄散。
“粮…粮呢…界桥…兵呢…”袁绍艰难地喘息着，手指死死抠着床沿，指甲都泛了白。他最后的指望，那绕过冀州水军、指望在冰海里搏一条生路的粮道，没了！界桥那牵制孙逊主力的三万大军，也崩了！
“主公…乐亭…李俊水军破冰来袭…所有粮船…仓廪…尽毁…淳于琼将军…下落不明…”报信的人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声音抖得像筛糠。
“界桥…颜良文丑…正收拢溃兵…退往渤海…但…但损失惨重…”另一个信使的声音也带着哭腔。
“啊——！”袁绍发出一声野兽般不甘又绝望的嘶吼，喉头咯咯作响，猛地又是一阵剧烈咳嗽，鲜血再次涌出嘴角，眼睛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主公！快传医官！快！”
整个南皮城，瞬间被巨大的恐慌笼罩。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百姓关门闭户，富户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仅存的守军更是人心惶惶。完了，袁家完了！河北的天，彻底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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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邺城。车骑将军府。
气氛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胜利的气息，还有一种百战得胜后的沉稳。
孙逊坐在主位，一身玄甲未卸，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他刚从幽州前线巡视回来，彻底接收了这座冀州的心脏。下首，吴用摇着羽扇，脸上是惯常的智珠在握；林冲沉稳如山；徐宁精悍干练；臧霸、张燕带着战场未消的煞气；新降的冀州将领张合、高览等人则带着几分谨慎和恭顺。角落里，时迁像个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杵着。
“界桥大捷，袁本初主力尽丧，乐亭粮港化为灰烬，李俊将军立了大功！”孙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袁绍如今，只剩渤海一郡，苟延残喘，已是瓮中之鳖！”
众人脸上都露出振奋之色。
“主公，宜将剩勇追穷寇！”臧霸第一个站起来，声如洪钟，带着草莽的豪气，“给我一支兵，我直接杀到南皮城下，砍了袁绍老儿的狗头！替咱那些被袁军害死的兄弟报仇！”
“对！杀过去！”张燕也拍案而起，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黑山营被袁绍围剿多年，这仇可深了。
武将们群情激奋，摩拳擦掌。
孙逊抬手虚按，目光转向吴用：“军师，你怎么看？”
吴用羽扇轻摇，嘴角噙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诸位将军求战心切，士气可用。然，困兽犹斗，其势犹凶。袁绍虽败，渤海郡尚有城池数座，颜良、文丑勇冠三军，若逼得太急，其必作困兽之斗，我军纵胜，亦难免损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况且，我军连战幽州、辽东、界桥，将士疲惫，新得冀、幽、辽三州，百废待兴，根基未稳。此时强攻坚城，非上策。”
张合作为降将，对新主公的决策格外关注，闻言微微点头，显然认同吴用的分析。他深知颜良、文丑之勇，南皮城之坚，若拼死抵抗，确实难啃。
“军师的意思是…围而不打？”林冲沉声问道。
“正是！”吴用羽扇指向挂在墙上的巨大河北地图，手指精准地落在渤海郡的位置，“袁绍已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渤海一郡，如何养得活他残存的兵马？更别说还有源源不断涌来的溃兵！粮草，就是他的死穴！”
他手指在地图上划动，如同布下天罗地网：
“北线： 臧霸将军、张燕将军！”吴用点将，“二位携界桥大胜之威，率本部精锐，自河间、清河南下，扫荡渤海郡北部外围据点！高唐、浮阳这些小城，能降则降，不降则破！兵锋直指南皮！记住，声势要大！ 要让南皮的袁绍时时刻刻感受到北面的压力，让他知道他老巢北边的大门，已经被我们砸开了！”
“得令！”臧霸、张燕抱拳，眼中精光闪烁。扫荡外围，制造压力，这活他们熟！
“东线李俊将军！”吴用手指移向渤海湾，“你的水军此战居功至伟！破冰巨舰，焚毁乐亭，断了袁绍最后生机。此刻，渤海冰封未解，正是你水军封锁的绝佳时机！我不要你攻城略地，我要你像一把锁，把渤海郡通往海上的路，彻底锁死！袁绍想从海上逃？门都没有！想从海上求援？痴心妄想！青州、徐州？让他们隔着冰面干瞪眼！”
吴用的声音斩钉截铁：“让你的船，日夜巡弋在冰海之上！让袁绍的人看看，这渤海湾，到底是谁说了算！”
“军师放心！”李俊的声音带着水寇特有的狠厉，“有我李俊在，渤海湾连只海鸟都别想飞出去给袁绍报信！他敢派人凿冰？我就敢让他尝尝‘火龙油’烧冰窟窿的滋味！”
众人闻言，想到乐亭港那冲天的火海，都不由得心中一凛。李俊这水上的阎王，手段够狠。
“西线：林冲将军、徐宁将军！”吴用看向这两位从幽州就追随孙逊的大将，“烦劳二位，自幽州方向，经中山、常山，向东压迫渤海郡西侧。太行山脉是天然的屏障，但也容易藏污纳垢。防止袁绍残部狗急跳墙，西窜入太行山，落草为寇，日后成为疥癣之疾！把他牢牢摁死在渤海郡这块巴掌大的地方！”
“末将领命！”林冲和徐宁同时起身，抱拳应诺。林冲沉稳，徐宁机敏，扼守西线，万无一失。
孙逊看着地图上那代表渤海郡的小小区域，正被吴用三条清晰的箭头死死钳住——北面臧霸张燕的陆路重压，东面李俊的海上铁锁，西面林冲徐宁的关门之势。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已然成型。
“好！”孙逊霍然起身，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决断，“三路并进，锁死渤海！**吴军师所言，困死为主，攻心为上！** 我要让袁绍在绝望中，看着他的人心一点点散掉，看着他的人为了活命，自己先打起来！传令各部，依计行事！”
“遵命！”众将轰然应诺，战意昂扬。
孙逊的目光最后落在时迁身上：“时迁。”
“小的在！”时迁像只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闪到前面。
“你的人，给我像水银一样，渗进渤海郡，渗进南皮城！”孙逊眼神锐利，“袁绍身边那些人，郭图、逢纪、田丰、沮授，还有颜良、文丑…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有什么矛盾，我都要知道！特别是那些贪生怕死、心怀鬼胎的！明白吗？”
“明白！主公您瞧好吧！”时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里却透着狡黠和狠劲儿，“保证让那南皮城里，连袁绍晚上做啥噩梦，都给您探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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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郡，乐陵城外。**
寒风卷着地上的残雪和枯草，打着旋儿。淳于琼失魂落魄地骑在马上，身边只剩几十个同样狼狈不堪的亲兵。他从乐亭港的火海里侥幸逃了出来，一路狂奔，躲过了李俊水军可能的追击，终于靠近了渤海郡的地界。
“将军…前面…前面快到乐陵了…”一个亲兵嘶哑着嗓子说道，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淳于琼麻木地点点头。乐亭港的冲天大火和手下士卒烧焦的惨状，还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完了，袁公最后的粮道，毁在他手里了…他不敢去想回到南皮会面临什么。
突然！
“杀——！”
道路两侧的枯树林和低矮丘陵后面，猛地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无数面“张”字和“臧”字大旗呼啦啦竖了起来！
“是黑山贼！还有臧霸的人！”淳于琼的亲兵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黑压压的伏兵如同潮水般涌出！当先一人，身形矫健如猿猴，正是张燕！他手持一柄环首刀，眼神冰冷：“淳于琼！界桥粮道让你跑了，乐亭港又让你溜了！今日，你插翅难逃！给我拿下！”
另一侧，臧霸提着大刀，狞笑着策马而出：“袁绍的粮官儿，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弟兄们，拿下他，给死在他督粮鞭下的民夫报仇！”
淳于琼肝胆俱裂，哪里还有半点抵抗的勇气，怪叫一声，拔转马头就想跑。但他那匹疲惫不堪的白马，哪里跑得过张燕手下那些惯于山地奔袭的精锐？
“哪里走！”张燕一声厉喝，手中一枚特制的套索如同毒蛇般甩出，精准地套住了淳于琼的脖子，猛地一拽！
“呃啊！”淳于琼像个破麻袋一样被狠狠拽下马背，摔了个七荤八素。不等他挣扎，几把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绑了！押回去给主公发落！”张燕收绳，看都不看地上瘫软如泥的淳于琼，目光投向远处隐约可见的乐陵城城墙，舔了舔嘴唇，“乐陵的守军听着！你们的主将淳于琼已被生擒！界桥袁军主力已灭！乐亭粮港化为灰烬！识相的，速速开城投降！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臧霸也策马上前，大刀指向城头：“降者免死！顽抗者，格杀勿论！”
城头上，乐陵守将看着城下黑压压的敌军，看着被捆成粽子、面如死灰的淳于琼，再想想刚刚接到的界桥惨败和乐亭被焚的噩耗，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也消失了。
“开…开城门…我们…投降…”守将颤抖着声音下令。
沉重的城门吱呀呀打开。张燕和臧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渤海郡北面的门户，乐陵，兵不血刃，拿下！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渤海郡北部的高唐、浮阳等小城，闻风丧胆，要么望风而降，要么被臧霸、张燕以雷霆之势迅速攻破。通往南皮的道路，被彻底扫清！北面这把巨大的铁钳，已经死死夹住了渤海郡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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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皮城，袁绍病榻前。**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袁绍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榻边围着一群人，个个脸色难看。
郭图尖着嗓子，手指几乎戳到田丰的鼻子上：“田丰！都是你这老匹夫！当初若不是你一味阻挠主公进军界桥，说什么‘孙逊势大，不可轻动’，贻误战机，我军何至于被孙逊各个击破？界桥粮道被袭，乐亭被焚，都是你怯战畏敌之过！”
田丰气得浑身发抖，枯瘦的手指指着郭图：“郭图！你这阿谀奉承、媚上误国的小人！若非你与逢纪等人整日蛊惑主公，说什么‘牵制孙逊，坐收渔利’，撺掇主公在界桥陈重兵，行此险招，又怎会让我大军远离根本，粮道漫长，被那孙逊钻了空子？海运粮道更是孤注一掷，兵行险着！如今一败涂地，尔等才是罪魁祸首！”
“放屁！”逢纪也跳了出来，脸红脖子粗，“田元皓！你休要血口喷人！主公决策，自有深意！分明是你那套龟缩不前的策略，挫了我军锐气，长了他人威风！才让孙逊敢于分兵辽东，又掉头回来全力对付我们！”
“够了！”一声暴喝打断了争吵。是文丑。他扶着腰间的刀柄，脸色铁青，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郭图、逢纪，又看看气得说不出话的田丰和沉默的沮授。“主公尚在昏迷！强敌环伺！尔等不思退敌保境之策，反倒在此互相攻讦，推诿责任！成何体统！是想让孙逊看我们的笑话，不攻自破吗？！”
文丑的话带着沙场的血腥气，震得郭图、逢纪缩了缩脖子。田丰也颓然放下手，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悲愤和绝望。
“文将军…”沮授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今…北面乐陵已失，臧霸、张燕兵锋直指南皮。东面渤海冰封，李俊水军封锁海路，插翅难飞。西面，林冲、徐宁的旗号也已在边境出现…我军…已被三面合围。外无援兵，内…粮草将尽啊。”
粮草将尽！这四个字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颜良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双目赤红：“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颜良手中大刀还没钝！文丑兄弟的枪还在！南皮城高池深，只要我们兄弟在，孙逊想啃下来，也得崩掉他满嘴牙！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他猛地看向郭图、逢纪，“你们！赶紧想办法筹粮！城里大户，给我征！一粒米也不能少！”
郭图、逢纪被颜良那择人而噬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寒，唯唯诺诺地应着，心里却各怀鬼胎。
田丰看着颜良文丑那困兽犹斗的悲壮，又看看郭图逢纪闪烁的眼神，最后望向病榻上气息奄奄的袁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股大厦将倾的悲凉感，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人心…真的要散了吗？
南皮城，这座渤海郡最后的堡垒，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即将沉没的破船，被孙逊布下的三根冰冷铁链，死死锁在了绝望的深渊边缘。困兽的哀嚎与爪牙的摩擦声，在寒风中隐约可闻。而锁链的主人，正稳坐邺城，冷眼旁观，等待着猎物在绝望中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或者…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