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焦土和草木灰的味道，吹过村落外围新修的简陋栅栏。
木头是临时砍伐的，粗细不一，有些地方还能看到上次战斗留下的黑紫色污渍——那是虫兽毒液腐蚀的痕迹，村民们还没来得及完全清理。
贾戈武走在最前面，脚下是熟悉的土路。离开不过月余，感觉却像过了好几年。
“防御工事加强了。”他低声对身后的李慕云说，“以前只有一道栅栏，现在你看，后面还堆了土垒，栅栏缝里插着削尖的木刺——这手法我认得，是张勇的风格。”
李慕云推了推眼镜，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环境。作为一个旧纪元科学家，他见过繁华都市，也见过废弃的实验室，但这种原始与末世感交织的村落景象，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能量波动很弱。”他评价道，“除了你们那个锚点有稳定的中频信号，整个村落的能量水平只相当于万流港一个街灯。”
“正常，这里连电力都靠柴油发电机。”贾戈武说，“等会儿见到他们，你别提‘万流港’‘维度跃迁’这些词，就说……就说我们是逃难来的，在废墟里找到些旧纪元遗物。”
“明白。”李慕云点头，“信息要逐步释放。”
灰影跟在他们身后三步远，三个金属箱在它手中稳稳悬浮。它的新视觉系统扫描着周围的黑暗，在贾戈武的感知共享里，一个个代表生命体征的绿色光点标注在栅栏后的哨位上。
两个。
四个。
六个。
人不多，但警戒很到位。
距离栅栏还有五十米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站住！什么人？”
贾戈武停下脚步，举起双手——这个动作在末世表示没有敌意。
“是我。”他朗声道，“贾戈武。我回来了。”
栅栏后沉默了三秒。
然后传来一阵混乱的响动：有人倒吸凉气，有人撞倒了什么东西，还有压抑的惊呼。
火把的光亮从栅栏缝隙里透出来，越来越近。
栅栏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瘦削的身影举着火把冲出来。火光跳动，照亮了那张满是尘土和疲惫的脸——是猴子。包丁丁。
他眼睛瞪得溜圆，火把举到贾戈武面前，像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老……老贾？”猴子的声音在抖，“真……真是你？”
“如假包换。”贾戈武笑了，“就是瘦了点，也黑了点。”
猴子手里的火把“啪嗒”掉在地上，火星四溅。他猛扑上来，狠狠抱住贾戈武，力道大得让贾戈武后退了半步。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猴子语无伦次，一边捶贾戈武后背一边骂，“你个混蛋！你他妈跑观星塔也没消息！我们以为你死了！”
他说不下去了，松开手，眼睛通红地瞪着贾戈武：“那些‘快递’是你送的吧？我就知道！那字写得跟狗爬似的，除了你没人能丑得那么有特色！”
贾戈武哭笑不得：“我那叫狂草，艺术你懂不懂。”
“草个屁！”猴子抹了把脸，这才注意到贾戈武身后的人，“这位是……”
“李慕云，我路上遇到的同伴。”贾戈武介绍道，“旧纪元的科学家，懂技术，帮了大忙。”
李慕云微微点头，保持着他那种学者式的礼貌和疏离。
猴子的目光又移到灰影身上，然后愣住了。
“顺溜……不对，这是灰影？”他走近两步，借着重新捡起的火把光芒仔细打量，“它……它好像不一样了？”
确实不一样了。
新换的银色合金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左肩那块微微凸起的护盾发生器虽然不起眼，但细心看能发现区别。最明显的是眼睛——原来的光学镜片是暗红色的，现在换成了多光谱镜片，在夜色中散发着极淡的幽蓝光泽。
“升级了一下。”贾戈武含糊带过，“它能帮更多忙。”
猴子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拍了拍灰影的金属肩膀——这个动作他已经很熟练了，在之前并肩作战的日子里。
“走，进村！”猴子转身带路，声音里终于有了笑意，“秦队和张勇要是看见你，得乐疯了。特别是张勇，那家伙念叨你好几次，说欠你一条命——你送的解毒剂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栅栏门完全打开，更多的村民举着火把围了过来。
贾戈武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那个总在修补工具的老木匠，负责伙食的胖婶，还有几个一起打过猎的年轻人。他们脸上都带着惊讶、欣喜和一丝不敢置信。
“真是小贾！”
“活着回来了！”
“还带了新朋友……”
七嘴八舌的问候中，贾戈武注意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眼神里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未来不确定的忧虑。村落里不少房屋还搭着临时支架，远处空地上堆着焚烧虫兽尸体的灰烬堆。
伤兵营的方向传来压抑的呻吟声。
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
一行人走进村落中央的空地，这里围着篝火搭了几个简易棚子，伤员躺在草席上，几个妇女正在换药。
秦山从一个棚子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半卷绷带。
看到贾戈武的瞬间，这位一向沉稳的狩猎队长也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确认不是幻觉，然后大步走过来，什么也没说，用力拍了拍贾戈武的肩膀。
力道很大，但很温暖。
“回来就好。”秦山的声音有些哑，“猴子说你可能还活着，我还不信……”
“命硬。”贾戈武简短地说。
秦山的目光扫过李慕云和灰影，在灰影身上多停留了一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但很快恢复平静：“这位是？”
“李慕云，技术人员。”贾戈武重复了一遍介绍，“我们在废墟里遇到的，他懂旧纪元的科技，帮我们修复了一些设备。灰影的升级也是他主导的。”
秦山向李慕云点点头，没有多问——在末世，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不是敌人，没必要深究。
“张勇呢？”贾戈武问。
“在里面。”秦山指了指最大的那个棚子，“伤还没好利索，但能下地了。”
他们走进棚子。
张勇正半靠在草堆上，一条腿裹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但精神不错。他看到贾戈武，眼睛瞪圆，挣扎着想站起来：“我操！你真没死！”
“躺着别动。”贾戈武赶紧按住他，“怎么样？”
“废不了。”张勇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就是得养一阵。老贾，谢了——那解毒剂，还有后面送来的护盾，救了老子，也救了村里不少人。”
他看向李慕云：“这位兄弟是？”
又是一轮介绍。
等寒暄告一段落，秦山让人拿来几个树墩当凳子，众人围坐在篝火旁。有妇人端来热汤——其实就是野菜和一点点肉干煮的，但热气腾腾。
贾戈武喝了口汤，暖流从喉咙滑到胃里，才真正有了“回家了”的实感。
“说说吧。”秦山放下木碗，看着贾戈武，“观星塔那边发生了什么？你这一个月去哪了？还有……”他瞥了眼那三个金属箱，“这些东西，怎么回事？”
该进入正题了。
贾戈武早就打好了腹稿。真假参半，七分实三分虚。
“观星塔是个旧纪元的时空研究设施。”他开始讲述，“我在里面触发了某种机制，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不是地理上的，更像是时空夹缝。我在那里遇到了李教授，他本来被困在一个休眠舱里，我无意中激活了系统，把他救了出来。”
李慕云适时补充：“我是旧纪元‘方舟计划’的科研人员。灾难发生时，我的休眠舱发生了故障，没有按计划发射，一直卡在废墟里。贾戈武的到来激活了备用能源，我才得以苏醒。”
这部分是真的——至少李慕云的身份和苏醒过程是真的。
秦山和猴子对视一眼。
旧纪元、休眠舱、时空研究……这些概念对他们来说很遥远，但并非不可理解。毕竟，他们生活的世界就是旧纪元毁灭后的残骸。
“我们在那个设施里找到了些还能用的技术资料和设备。”贾戈武继续说，“花了点时间研究、修复，然后想办法定位到了村子的坐标——你们还记得我留在这儿的那个虫核吗？它成了我们的定位信标。”
猴子猛地一拍大腿：“我就说那玩意儿有古怪！那天晚上发光来着！”
“对，就是它。”贾戈武点头，“靠着那个信标，我们启动了废墟里的一台老式跃迁装置，把自己‘传送’回来了。过程不太稳定，落点有点偏差，但总算回来了。”
他指了指三个金属箱：“这些是我们从废墟里带出来的，有些还能用的旧纪元设备，还有李教授整理的技术资料。我想，应该能帮上村里的忙。”
秦山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
他在判断，在权衡。
最后，他问：“代价呢？这样的传送，代价不小吧？”
贾戈武心里暗赞秦山的敏锐。
“消耗了废墟里最后的储备能源。”他说的是能量电池，“而且跃迁装置在传送后就报废了。短期内，我们回不去那个地方了。”
这也是真的——钥匙需要充能才能再次进行跨维度跃迁，而他们现在没有多余的高纯度能量。
秦山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欢迎回来。”他正式地说，然后看向李慕云，“李教授，也欢迎你。村子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条件简陋，但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们会尽力提供庇护。”
李慕云推了推眼镜：“我需要一个可以工作的空间，和一些基础材料。作为回报，我可以帮助修复和改良村里的设备，也可以培训几个年轻人基础的能量回路知识。”
“成交。”秦山干脆利落。
猴子已经迫不及待了：“老贾，箱子里都有啥好东西？快打开看看！”
贾戈武笑了，示意灰影打开第一个箱子。
便携式护盾发生器、中和剂、能量干扰弹、技术资料……一样样拿出来，在篝火旁摆开。
村民们的眼睛越瞪越大。
张勇看着那些设备，呼吸都急促了：“有这些……下次麻兵那混蛋再来，咱们能把他屎都打出来！”
“麻兵最近有动静吗？”贾戈武顺势问起正事。
秦山的脸色沉了下来。
“撤走后就没了消息。”他说，“但我们抓到了一个受伤落单的虫兽，解剖后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兽皮包裹的小物件，摊开在火光下。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晶片，表面刻着极其细微的纹路，在火光中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这不是自然生成的东西。”秦山说，“像是……人造的。嵌在虫兽的大脑里。”
贾戈武和李慕云同时凑近。
钥匙的声音在贾戈武脑海里响起：“扫描完成。是生物芯片，技术层级……介于旧纪元中期和末期之间。功能推测：精神信号接收与放大，可能用于远程操控。”
贾戈武心中一凛。
麻兵，或者说麻兵背后的势力，掌握的科技水平，恐怕比他想象的更高。
这不只是虫兽操控。
这是……生物兵器改造。
他抬头，看向秦山：“这东西，能让我和李教授研究一下吗？”
秦山把晶片推过来：“你们懂技术，交给你们最合适。”
篝火噼啪作响，夜色渐深。
贾戈武收起晶片，看着周围一张张熟悉又疲惫的脸，心中那股“要做点什么”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第一步，回来了。
第二步，得让村子真正强大起来。
然后，才能去面对麻曦，去调查“源质”，去搞清楚这个世界的真相。
以及，开展他的“维度商贾”大业。
“秦队，”贾戈武开口，“明天开始，我和李教授想帮村里做几件事。”
“你说。”
“第一，培训一支技术小队，教他们基础的设备维护和能量知识。”
“第二，用我们带回来的材料，给村子升级防御系统——不是修栅栏那种，是真正的能量护盾和预警装置。”
“第三，”贾戈武顿了顿，“我想组织一次对周边区域的勘探。麻兵不会罢休，我们得知道他们在哪，在干什么。”
秦山看着他，良久，点了点头。
“好。”他说，“明天开始，村子的人力物力，随你调配。”
篝火映照着每个人的脸。
希望，在这个艰难的夜晚，重新燃起了一小簇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