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砪镇的铸造车间里弥漫着金属加热后的焦糊味和机油的气息。巨大的冲压机床发出有节奏的轰鸣，工人们穿着沾满油污的防护服在流水线旁忙碌，将一块块虫甲板锻造成标准尺寸的护甲片。
雷山镇长站在二楼的观察台上，手里捏着贾戈武递给他的数据芯片，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所以，”他沉默了两分钟才开口，“你们不仅炸了第七生物实验室，抢了基因蓝图公司的东西，还惹上了一群可能在星辰之间游荡的‘收割者’——而现在，你告诉我你想用我仓库里的物资，去那些鬼知道在哪里的前哨站‘做生意’？”
“用词要准确，”贾戈武纠正道，“不是炸，是‘战略性撤离过程中引发的结构性坍塌’。不是抢，是‘回收人类文明遗失的科技遗产’。至于做生意——雷镇长，这可是跨星系贸易，蓝海市场，先到先得。”
雷山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哈哈大笑，笑得连观察台的金属栏杆都在震颤。
“小子，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他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行吧，物资清单在这儿，你要的护甲板、能量电池、基础工具包，一周内给你备齐。但我要分成——不是利润分成，是你从那些前哨站带回来的所有技术资料，铁砪镇要副本。”
“成交。”贾戈武伸手。
两只手在空中握紧。雷山的手掌粗粝得像砂纸，贾戈武能感觉到对方手指间残留的金属碎屑。
“不过我得提醒你，”雷山压低声音，“你身上那东西——源质——现在可是个烫手山芋。基因蓝图公司不会善罢甘休。我这边有消息，他们在调集人手，可能会直接对村落动手。”
“我知道。”贾戈武松开手，“所以我的时间不多了。得在他们动手前，先拿到能改变战局的筹码。”
从观察台下来，贾戈武回到临时分配给团队的休息室。这里原本是车间主任办公室，现在堆满了从实验室带回来的设备和资料箱。李慕云正蹲在一个打开的箱子前，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巴掌大的黑色板状物。
“这是什么？”猴子凑过去看。
“旧纪元的量子存储介质，保存状态……意外地完好。”李慕云将板子放进读取器，屏幕立刻亮起，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哦？这是前哨站‘昆仑’的维护日志。”
贾戈武拉过椅子坐下：“‘昆仑’？”
“坐标列表里的第三个点。”李慕云放大图像，“从日志看，那是一个位于小行星带内的生态研究站，主要研究极端环境下封闭生态系统的自持技术。如果它还完好，里面应该有完整的空气循环、水处理、和食物合成系统——对我们重建文明来说，这是无价之宝。”
“有‘但是’吗？”
“但是，”李慕云推了推眼镜，“日志最后一条记录是‘遭遇不明信号源侵扰，启动深度休眠协议’。时间戳是……灾变纪元前十七年。”
“也就是说，它可能已经坏了，也可能被什么东西占了。”猴子总结道。
“也可能两者都是。”钥匙的声音在贾戈武脑海里响起，带着一贯的阴阳怪气，“根据我的经验，旧纪元人类留下的‘礼物’，十个里有八个会变成‘惊喜盒子’——打开前你永远不知道蹦出来的是糖果还是触手怪。”
贾戈武揉了揉太阳穴。他掌心那片银纹又浮现了，这次带来的是某种细微的“渴求感”——不是生理上的，更像是某种程序指令在提醒他：该充能了。
“钥匙，源质是不是需要定期补充能量？”
“聪明。它现在是你的共生体，会消耗你的精神力维持稳定状态。你可以通过进食高能量食物、吸收纯净虫核，或者……”钥匙顿了顿，“或者去高维能量富集区‘晒晒太阳’。不过我得提醒你，后者风险很大——你可能会晒脱皮，物理意义上的。”
贾戈武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猩甲虫核。这是他手里纯度最高的存货，原本打算留着应急的。他握紧虫核，意念微动。
银纹亮起。
虫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表层出现细密的裂纹。一股温热的能量流顺着手臂涌向全身，最后汇聚在小腹位置——那里现在像是多了一个无形的“储能器官”。
“消耗一颗三级虫核，大概能维持十二小时稳定。”钥匙汇报数据，“如果你动用源质的能力，消耗会成倍增加。建议你尽快找到可持续的能量来源，否则迟早会陷入‘充电两小时，通话五分钟’的尴尬境地。”
猴子看着那颗碎裂的虫核，咂咂嘴：“戈武，你现在这状态，算不算人形自走充电宝？”
“是尊贵的人形维度能量协调器。”贾戈武纠正，“另外，我建议你去帮周姐整理资料，而不是在这儿说单口相声。”
“好嘞！”猴子一溜烟跑到房间另一头，周慧男正在一堆纸质文件里翻找着什么。
李慕云关掉屏幕，看向贾戈武：“我们需要一个优先级。坐标列表上有七个前哨站，从距离和风险来看，我建议先尝试‘织女星中转站’——它是通讯和物流枢纽，如果还能运转，我们就能获取更完整的星图和其他前哨站的实时状态。”
“距离呢？”
“以旧纪元的亚光速飞船计算，大约需要四个月航程。”李慕云顿了顿，“但我们没有飞船。”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所有人——包括正在整理文件的周慧男——都看向了贾戈武。
“……你们不会是想让我‘开传送门’吧？”贾戈武有种不祥的预感。
“理论上，源质配合时空信标，可以打开稳定的维度裂隙进行短途跃迁。”钥匙的声音带着学术探讨般的冷静，“但星际尺度的跳跃需要三个条件：精确的坐标锚点、庞大的能量供应、以及一个不怕被空间撕成夸克的驾驶员。”
“能量我有虫核储备。”贾戈武说，“坐标锚点呢？”
“前哨站本身就有信标装置，只要其中一个还在运转，你就能锁定它。”钥匙说，“问题在于‘驾驶员’——跨星系跳跃会产生巨大的时空压力，你的身体虽然被源质改造过，但能不能撑住，是个未知数。”
“成功率？”
“根据现有数据模型计算，活着到达目的地的概率是……37.4%。活着返回的概率是12.1%。活着回来并且没有多长出一条胳膊的概率是8.7%。”
“这概率跟抽卡出SSR似的。”猴子插嘴，“还是保底一百抽那种。”
贾戈武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上缓慢旋转的吊扇。扇叶的影子在他脸上划过，明明灭灭。
他知道自己必须去。
不仅仅是为了那些科技遗产，也不仅仅是为了对抗基因蓝图公司。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体内沉睡的源质在低声诉说，那些前哨站里有它需要的东西，有某种能让他真正“完整”的东西。
“准备吧。”他最终开口，“我们先回村落，安排好防御。然后……”
他摊开手掌，银纹在灯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然后我去当一回星际快递员。希望‘织女星中转站’的收货方不要太难搞。”
周慧男放下手中的文件，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边缘已经磨损得发白。
“我在基因蓝图公司的档案里见过这个。”她翻开笔记本，其中一页手绘着一幅星图，七个点用红线连接，形成一个不规则的网状结构，“这不是单纯的前哨站网络，这是一个‘钥匙孔’。”
“什么意思？”
“七个前哨站的分布位置，恰好对应某种高维空间结构的关键节点。”周慧男指着星图，“旧纪元最顶尖的理论物理学家曾提出过假说——如果能在这七个点同时启动特定频率的共振信号，就能短暂打开通往‘宇宙基底层面’的通道。那里是规则的源头，是……神坐的地方。”
笔记本翻到下一页，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
“如果我们错了，这将打开地狱之门。如果我们对了——人类将不再需要神明。”
房间里鸦雀无声。
吊扇的嗡嗡声突然显得格外刺耳。
“所以，”猴子打破沉默，“咱们要去送的不是快递，是‘外卖’——送给可能存在的、住在规则里的‘甲方爸爸’？”
“比喻很烂，但差不多。”贾戈武站起身，收起笔记本，“现在压力更大了。不仅要活着送到，还得担心甲方给差评。”
李慕云也站起来：“我需要至少三天时间，结合实验室数据优化跳跃参数。另外，我们需要在村落和铁砪镇之间建立可靠的通讯中继——如果你在那边遇到麻烦，我们需要能知道。”
“那就三天。”贾戈武看向窗外。
铁砪镇的灯火在黄昏中渐次亮起，作坊的烟囱还在冒着白烟。更远处，原始森林的轮廓在暮色中沉默如巨兽。
他知道，跨出这一步，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不是回不去村落，是回不去那个只需要考虑生存和温饱的、简单的世界。
“钥匙，”他在脑海里轻声问，“你以前带过的那些‘代行者’，他们最后都怎么样了？”
钥匙沉默了很久。
久到贾戈武以为它不会回答。
然后，那个熟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响起，这次没有调侃，没有讽刺，只有一种近乎苍老的平静：
“有的成了传奇，有的成了墓碑，还有的……成了传说里都不敢提的名字。”
“那你觉得我会是哪一种？”
“你？”钥匙顿了顿，“你是个会跟人工智能讨价还价、用垃圾话激怒对手、还惦记着跨星系贸易利润分成的奇葩。所以我猜——”
它的声音突然又变回了那种熟悉的、欠揍的语气：
“——你大概会成那种让后来者咬牙切齿的、把严肃宇宙剧情带歪成商业爽文的麻烦分子。”
贾戈武笑了。
他看向掌心，银纹缓缓隐没。
“那也不错。”他说，“至少不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