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绳在黑水沟边停住了,像一条死掉的小蛇蜷在泥里。陈小满蹲下身,手指刚碰上那根断绳,掌心的伤口就抽了一下。
他没缩手,把绳子捡起来,放进嘴里含了片刻。血混着唾液浸透纤维,绳结突然轻轻颤动,指向东南方向。
黄大贵靠在断墙边喘气,左肩的布条又渗出暗红。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月亮被云遮了一半。
“它认你。”老头低声说,“以前法器通灵要三年供奉,现在倒好,沾点血就活。”
陈小满没理他,把铜钱绳缠回手腕。这一次绕得更紧,勒进皮肉也没松。
白小染还在背上,呼吸贴着他后颈,一下一下。她的发丝扫过耳根,有点痒。
三人顺着绳子指引的方向走。山路越走越窄,两旁的树歪着长,枝干像是被人硬掰过,朝同一个方向弯折。地面浮着一层灰白色雾气,踩上去不沾鞋,但能闻到一股类似腐烂稻草的味道。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黄大贵忽然停下。
“地下有东西。”他说。
他蹲下来,手掌贴地。几秒后,指节微微发白。
“埋的是人骨,不是整具,是拆开的。头骨朝外,四肢朝内,围成圈。这是‘锁阴阵’的底子。”
陈小满皱眉:“能破吗?”
“破不了。”老头摇头,“这阵是活的,有人在另一边喂东西。你看那边。”
他抬手指向坡上一块石头。石头表面湿漉漉的,正往下滴水。可天上没下雨。
那不是水。
是油。
黑色的油从石缝里慢慢渗出来,落在地上也不散,聚成一小滩,边缘微微跳动,像有东西在下面呼吸。
“有人在养煞。”黄大贵声音压低,“拿死人骨头打底,用阴油浇灌,等它成型就能撑住大阵。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就是阵眼最薄弱的地方。”
陈小满沉默片刻,把背上的白小染调整了个位置。她动了下,眼皮抖了抖,没醒。
继续往前。
地势逐渐下沉,空气变得厚重。每吸一口气,喉咙都像被砂纸擦过。前方出现一道裂谷,两边山壁陡立,中间只有一条勉强容两人并行的小道。
走到谷口,铜钱绳猛地一震,差点从他手腕滑脱。
陈小满抬手挡住身后两人。
“别动。”
他往前迈半步,伸手探向空中。
指尖碰到一层看不见的东西。
凉的,滑的,像摸到鱼腹。用力推不动,收回手时却留下一道短暂的波纹,如同水面被拨开。
“这就是结界。”他说。
黄大贵凑近看了看,伸手在旁边岩石上刮下一点青苔,撒出去。
青苔飞到一半就消失了,连灰都没留下。
“强。”老头吐出一个字,“比庙前那个高两个档次。”
陈小满低头看玉牌。月光正好照在背面,那些原本模糊的线条开始泛光,像被什么唤醒。他把玉牌举到眼前,对着结界方向比对。
山势轮廓和地图完全重合。
“就是这儿。”他说。
黄大贵盯着那层看不见的屏障,忽然笑了声:“你说柳七爷是不是挺讲究?杀人放火都要挑个风水宝地。这山谷一头高一头低,像个倒扣的碗,关进去的东西出不来,外面的东西也进不去。真把他当成自家后院了。”
陈小满没笑。他盯着结界深处,那里黑得不像夜色,倒像是什么东西把光吃掉了。
他想起俘虏临死前说的话。
“门要开了……归魂引是钥匙……初七子时……”
今天是初六。
还有一天。
他把玉牌收好,转身把白小染轻轻放在一块干燥的岩石上。她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但胸口起伏还算稳定。
“你守着她。”他对黄大贵说。
老头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把灰黄色的粉末,撒在她周围。粉末落地后微微发亮,形成一圈不规则的弧线。
“老办法,驱点杂东西。”他说,“她这状态不对,不是单纯累的,是被什么东西拉住了神。”
陈小满没问是什么。他知道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他重新走向结界,这次带上了奶奶留下的罗盘。指针转得厉害,几乎看不清方向。但他发现,只要靠近结界三步之内,指针就会猛地一顿,然后指向地下。
“下面有东西。”他说。
黄大贵走过来,耳朵贴地听了听。
“不止一个动静。”他皱眉,“像是……脚步声。但太齐了,不像是人。”
陈小满闭上眼。
他的命格特殊,从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鬼影、阴气、仙家真身,都在他眼里无所遁形。
现在,他感觉到结界后面有东西在移动。
很多。
它们走得很慢,动作一致,像是被同一根线牵着。偶尔有某个停顿一下,立刻就被某种力量拽回队列。
他睁开眼,额头已经出汗。
“里面有人。”他说,“不,是曾经是人。现在被控制了。”
黄大贵啐了一口:“拿活人当阵桩?这招几十年没见过了。谁干的谁不得好死。”
陈小满没说话。他看着结界,忽然抬起手,用指甲在掌心划了一道。
血涌出来,他抹在结界表面。
那一片透明的空间立刻泛起涟漪,像墨汁滴进清水。几秒后,血迹消失,什么都没留下。
“试不出深浅。”他说。
黄大贵摸出一根短笛模样的东西,轻轻吹了一下。声音极低,几乎听不见。他闭眼感受了一会儿,摇头。
“传不进去。这片结界不吃音攻,也不吃气味探路。唯一能确定的是——它怕热。”
“怕热?”
“对。”老头指着刚才抹血的位置,“你注意看,那里现在比别的地方干得快。血一上去就开始蒸发,说明里面有温度差。这种结界通常是靠阴寒之力维持,一旦受热就会局部松动。”
陈小满低头看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掌。
他忽然明白了。
他撕下一块衣角,把伤口包住,然后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铁皮罐。打开盖子,里面是半罐红色粉末。
安神丹磨成的粉。
他之前受伤时吞过几粒,剩下的一直带着。
他把粉末倒在掌心,混着血捏成一团,然后靠近结界。
刚到边缘,那团东西就开始冒烟。
不是燃烧,是蒸发。红色粉末迅速变干,裂开细纹。
但在那一瞬间,结界出现了裂缝。
很小,只有一指宽,持续不到两秒。但足够让他看清里面。
他看到了一条路。
笔直,铺着黑色石板,两侧站满了人。
他们都低着头,穿着旧式衣服,手里捧着灯。灯是冷白色的,照在地上没有影子。
最远处,有一座建筑。不像庙,也不像坟,四四方方,顶上插着一根旗杆。旗杆上挂着的东西不是旗,是一截手臂。
手腕以下的部分,五指张开,皮肤发黑。
他收回手,裂缝立刻闭合。
“你看见什么了?”黄大贵问。
陈小满没回答。他心跳很快,但脑子很清醒。
他知道那条路通往哪里。
也知道自己必须走上去。
他转过身,走到白小染身边,把她扶起来,重新背好。
“准备进去了。”他说。
黄大贵愣了下:“现在?你都不知道怎么破结界!”
“不用破。”陈小满看着那层看不见的屏障,“我们走的时候,它会自己开。”
“凭什么?”
“因为。”他抬起手,露出掌心还在渗血的伤口,“他们要的祭品里,有一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