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陈小满的手从掌堂令上移开,指节发麻。他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它安静地贴在瓦片上,边缘清晰,没有扭曲。刚才那根扎在血脉里的刺感还在,但没再往上爬。
他知道不能再等。
敌人不会只来三面幡旗就收手。下一次可能是整条巷子的地脉被锁,也可能是有人突然倒下,变成活祭品。他不能每次都靠白小染冲在前面,也不能总让黄大贵拿炭笔去猜敌人的路数。
他把掌堂令放在膝前,令牌表面有些发暗,像是吸过太多东西。他闭上眼,试着往身体深处走。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
然后是一股冷流,在肋骨下方轻轻撞了一下。不是痛,也不是痒,像有人用冰筷子敲了敲他的内脏。他没躲,顺着那感觉追过去,手指微微动了动。
“来了。”白小染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后,一条尾巴搭在他肩上,温度比平时低一点。另一条尾尖点地,绕着他画了个圈。
“气场不稳。”她说,“你心太急。”
“我知道。”他说,“但我得试。”
黄大贵蹲在屋檐另一头,手里捏着半截粉笔,在瓦片上画了一道弯线,又在线上标了三个点。
“你体内的东西不是水龙头,是野狗。”他说,“你越想拽绳子牵它走,它越咬你手。得让它自己坐下。”
陈小满睁开眼,“怎么让它坐下?”
“你不盯它,它反而看你。”
陈小满重新闭眼。这次他不再去找那股冷流,而是先数呼吸。一呼一吸之间,把注意力放在脚底。他想起奶奶笔记里写过一句话:阴不压阳,自有归处。
冷流又动了。
这次它往上窜,直奔胸口。他没拦,也没追,只是继续数。四十七、四十八……一直到五十三,那股劲突然拐了个弯,滑向左边肋骨。
白小染的尾巴轻轻压了一下他的额头。
“别睁眼。”她说,“你现在看到的不是真东西。”
他眼前浮现出一口井,井口长满枯藤,底下有哭声。他知道那是假的,是小时候奶奶讲过的那个祠堂后院的井。可哭声越来越近,像有人正从井底爬上来。
“你不是那天的婴儿。”白小染的声音直接钻进耳朵,“你是现在活着的陈小满。”
他咬了一下牙根,继续数。五十九、六十……
冷流开始往下沉,速度慢了很多。他顺着那路线,一点点引导它走。任脉到督脉,再到百会穴,最后压着往下,穿过脊椎,落向脚底。
“行了。”黄大贵低声说,“快到底了,别贪多。”
陈小满没停。他想试试能不能把它完全送出去。
就在冷流触碰到涌泉穴的瞬间,地面“啪”地裂开一道细缝,黑气冒出来,像烟一样散开。他睁开眼,嘴角有点湿,抬手一抹,是血。
“我说别贪多。”黄大贵翻了个白眼。
“没事。”陈小满擦掉血,“我感觉到了。”
“感觉个头。”白小染收回尾巴,“你脸都青了。”
他没反驳。确实累,脑袋像被人用锤子敲过几下。但他知道刚才那一趟不是白走。至少他没失控,也没被幻象拖进去。
“再来。”他说。
“你不要命了?”白小染瞪他。
“我就怕要不了这命。”他看着自己的手,“他们要的是我的命格,我不练,他们迟早能抽走。我练了,说不定还能反咬一口。”
黄大贵没说话,低头在纸上记了几个符号。然后他把迷踪粉倒出来一点,撒在空中。粉末没落地,悬在那里,分成三个小团。
“你刚才走了三条线。”他说,“第一条太快,第二条卡在膻中,第三条勉强通了。下次慢点,像倒茶,别像泼水。”
陈小满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再次闭眼。
这一次他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黄大贵画的导引图。不是照搬,而是试着记住每个节点的位置。他不再急着推动冷流,而是让它自己动。只要不冲头,不乱串,他就不管。
冷流缓缓移动,像一条刚睡醒的蛇。它经过丹田时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方向。他没催,只是保持呼吸平稳。
白小染的一条尾巴又搭上他额头。这次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两下。
冷流转向了。
它顺着任脉往下,速度不快,但很稳。过了肚脐,穿过会阴,进入督脉。脊椎一段段发热,不是烫,是像晒过太阳后的那种暖。
“成了。”黄大贵盯着空中的迷踪粉,“节点全亮了。”
冷流抵达百会,又慢慢下沉,最终落入涌泉。地面再次裂开,比上次短,黑气少了一半。
陈小满睁开眼,这次嘴没出血。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手背上的血管颜色正常,没有灰线闪过。
“可以。”白小染松了口气,“至少你能控住一趟。”
“不是一趟的问题。”他说,“是能不能连续来。”
“你想干嘛?当充电宝?”黄大贵嘀咕,“一次就够你歇半天。”
“我不是要多来几次。”陈小满看着掌堂令,“我是想知道,如果战斗中我能这样导一遍,是不是就不会被反噬打断?”
白小染沉默了一会,“理论上可以。但实战没人给你时间闭眼打坐。”
“所以得练快。”他说,“我现在要的不是威力,是控制。像开关一样,开一半,关三分之一,能调就行。”
黄大贵摸出最后一节粉笔,在空中画了个带刻度的线。
“那你得拆着练。”他说,“每次只放一丝,看看身体反应。多了不行,少了不够用,得找到那个刚好能用又不伤身的点。”
陈小满点头。他把手掌摊开,尝试调动那一丝冷流,不往外放,只让它停留在掌心。
一开始手掌发凉,接着指尖微微发黑。他立刻停下。
“太猛。”黄大贵说。
第二次,他只放了一点点。掌心出现一缕极淡的灰黑色气流,几乎看不见,但在月光下能察觉它在缓慢旋转。
他屏住呼吸,维持着。
一秒、两秒、三秒……一直到第五秒,气流开始抖,他马上切断。
“五息。”白小染说,“没溢出,也没反弹。”
“够了。”黄大贵在纸上画了个勾,“今天到这儿。”
“还不够。”陈小满看着那缕气流消散的地方,“我要能连着来三次,才算入门。”
“你明天还想动吗?”白小染皱眉。
“不想。”他说,“但我得动。”
他再次闭眼,准备第三次尝试。
白小染叹了口气,把两条尾巴都搭在他肩上。一条护心脉,一条压经络。黄大贵则蹲在旁边,手里捏着一块地灵珠,珠子微微发亮,稳定着周围的气息。
冷流再次被调动。
这一次更顺利。他像拧水龙头一样,只放出最小的一股,沿着熟悉的路线走完一周天,沉入涌泉。地面裂开第三道缝,黑气飘出,迅速散去。
他睁开眼,掌心再次浮现那缕灰黑气流。
第二次,五息。
第三次,六息。
他嘴角又渗出血丝,但这次他提前察觉,立刻收力。
“行了。”白小染按住他肩膀,“再练下去,你骨头都要裂。”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掌摊开,看着那缕气流缓缓消散。然后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影子。
影子还在。
没有扭曲,没有拉长,没有自己动。
他伸手,在空中轻轻抓了一下。
那缕残余的灰黑气流,随着他的动作,短暂地绕着手腕转了半圈。
白小染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说:“你刚才……没用掌堂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