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堂令上的裂痕还在渗黑烟,那一个“逃”字悬在半空,像块腐肉吊在风里。陈小满没动,手指反而更紧地扣住令牌边缘,指腹被棱角磨出一道红印。
白小染一把将他往左拉了半步:“你傻站着等它说话?”
黄大贵从衣领里探出半个脑袋,鼻翼抽了两下:“这‘逃’不是劝你跑,是它自己怕了——老蛇的魂丝碰到了破咒诀,烧着了。”
话音刚落,天穹撕开的两道裂缝猛地一震。
左边黑雾翻涌,凝成个七八岁孩童的模样,皮肤青灰,眼窝深陷,手里抱着个金光闪闪的算盘。他笑嘻嘻地拨了一下珠子,空中立刻浮现出阴阳巷的街景,一栋老楼轰然倒塌,尘烟四起,可转瞬又消散不见。
“这是假的。”黄大贵低声道,“但他能显出来,就说明随时能让它变成真的。”
右边白雾缓缓聚形,一个佝偻的老者浮现,怀里抱着个年轻女子。她穿着褪色的蓝布衫,发髻简单挽起,眉眼清秀,嘴角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正是陈小满记忆里奶奶年轻时的样子。
陈小满呼吸一滞。
龟甲贴在他胸口,突然发烫。他低头一看,甲面浮现出一行细如蚊足的裂纹,正微微颤动,像是在回应什么。
“别看脸。”白小染声音冷下来,“看她的手。”
那女子的手搭在老者肩上,指尖泛紫,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碎屑,像是井底泡烂的苔藓。手腕内侧有一道月牙形的旧疤——和陈小满父亲失踪那晚,从井口爬上来时留下的抓痕位置一模一样。
“血引。”黄大贵咬牙,“他们用你家人的血,养出了这具幻身。”
孩童分身咯咯笑起来,声音甜得发腻:“哥哥,选一个呀。打我,还是打他?”
老者没开口,只是抬眼盯着陈小满,怀里的女子忽然眨了下眼。
一滴泪滑下来,在半空凝住,变成一颗血珠,砸进海沙,发出“嗤”的一声轻响,沙层竟裂开一道细缝。
“那是……真血?”白小染眯起眼。
“含着你奶奶生前最后一口气。”黄大贵声音发沉,“祭魂术的引子。动她,等于亲手撕了你奶奶的魂。”
陈小满喉咙发干。他想抬手,却发现手臂僵得厉害,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缠住了。
龟甲又是一烫。他闭眼,默念破咒诀残音,灵力顺着经脉冲向双眼。视野骤然清晰——那女子脖颈后有一圈极淡的黑线,像是被线缝过,皮肉微微外翻。
不是奶奶。
是壳。
可那眼神……太像了。
孩童分身跳上算盘,一脚踩碎一颗铜珠:“再不选,我就数到三。”
第一颗珠子崩飞,空中闪出学校教学楼的画面,玻璃爆裂,学生尖叫奔逃。
“一。”
老者怀里女子忽然开口,声音和奶奶临终前一模一样:“小满,别动手……他是你爷爷拜把子的兄弟,当年救过你爹……”
陈小满手指一抖。
“放屁!”白小染怒喝,“柳七爷那晚杀你全家的时候,怎么不说兄弟情?”
黄大贵也急了:“那是幻音!它在掏你心里最软的地方!”
孩童分身拍手:“二。”
第三颗珠子炸开,画面里出现医院,急救灯闪烁,一群人在推担架,上面躺着个穿校服的女孩,脸上全是血——是陈小满同班的李婉。
“她下周才做手术。”孩童歪头,“我提前送她走,也算积德。”
陈小满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漫开。他抬起手,用不死之血在掌心画了个镇符,灵力顺着血脉倒灌回识海,压下那股翻腾的酸胀。
龟甲嗡鸣,裂纹中浮出一点微光,照向痴念分身。
光扫过女子脸庞的瞬间,她嘴角抽了一下,露出个不属于奶奶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满口尖牙。
陈小满瞳孔一缩。
“选好了?”孩童分身晃着腿,“要救城,还是救‘亲人’?”
老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杀了我,她就能安息。”
女子跟着说:“小满,动手吧……我不疼。”
陈小满盯着那双眼睛,记忆里奶奶最后一次抱他,也是这样笑着,说“不疼”。
可那天晚上,井口的血流了一整夜,怎么擦都擦不净。
他缓缓举起掌堂令,令牌正面朝向痴念分身,背面的裂痕仍在冒烟。
白小染察觉到他的意图,低喝:“你疯了?那是血引幻体,打她等于伤你自家人!”
“可她是饵。”陈小满声音很轻,“柳七爷知道我会犹豫。所以他把她变成奶奶,让我舍不得打,不敢打。”
黄大贵急得直跺脚:“那你打哪个?左边毁城,右边剜心,你总不能劈开自己?”
陈小满没答。他低头看了眼龟甲,那点微光正指向痴念分身的心口——那里有团极小的黑影,像被缝进胸腔的虫卵。
是他爷爷那一辈的事。
是他奶奶咽气前攥着他手说“别信那个姓柳的”的时候。
是他父亲从井里爬上来,浑身湿透,嘴里喃喃“娘……我没救她”的时候。
孩童分身蹦起来,一掌拍碎整个算盘:“三!”
所有幻象同时炸开——学校、医院、街道,全在崩塌。
而痴念分身怀中的女子,突然抬起手,指向陈小满,嘴唇开合:
“你要是敢动他,我就永远困在井底。”
陈小满举起掌堂令,灵力在指尖凝聚成刃。
他选择了。
令牌划破空气,直指右侧白雾。
就在灵力即将击中刹那,女子忽然转头,冲他眨了下眼。
嘴角,再次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