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堂令背面的珠子还在跳。
一下,又一下,像是有谁在隔着壳敲门。陈小满指尖贴上去,那震动顺着指骨爬进手腕,带着一股说不清的节奏——不急,不乱,反倒透着几分从容。
白小染靠在他左后方,狐尾无意识地抽了半下,耳朵一抖:“这动静……和刚才那笑声一个味儿。”
黄大贵从衣领里探出脑袋,鼻尖抽动两下,低声嘀咕:“不是残念,是信号。有人在用魂丝拨弦呢。”
陈小满没吭声,只将一丝灵力顺着指尖送入令牌。珠子猛地一烫,表面浮出几道裂纹般的刻痕,显出半行字:**三魂离散,嗔灭贪存……**
字迹一闪即逝,像被什么吸走了光。
“三魂?”黄大贵眼睛一亮,“老蛇把自己劈成三块?难怪死得那么痛快,原来只是割了一块臭肉。”
白小染冷笑:“割得好。我还嫌那一剑太轻。”
“不对。”陈小满盯着珠子,“他笑得太顺了。像是……巴不得我们动手。”
话音未落,深渊底部那道摩擦声又来了。
这次更近,也更清晰——不是蛇尾拖地,倒像是指甲在刮什么东西,缓慢、稳定,还带着点懒洋洋的劲儿。
灰仙从礁石上跃下,尾巴一甩,人已钻进漆黑的裂口。
“让它去。”黄大贵摆摆手,“鼠崽子鼻子比我还灵,当年我在长白山丢了个酒壶,它隔了二十年都给我刨出来。”
白小染翻了个白眼:“你那酒壶上刻着‘黄大贵到此一游’,谁捡不着?”
“重点是它找到了!”老头梗着脖子反驳。
陈小满没理会俩人的斗嘴,目光仍锁在掌堂令上。珠子的跳动渐渐慢了下来,可每一次震动,都让胸口发闷,仿佛有东西正从深处往上顶。
灰仙很快回来了,爪子里捏着一块巴掌大的玉简,边缘焦黑,中间裂成两半,像是被雷劈过又泡了百年海水。
“捞上来的?”黄大贵凑过去,刚想伸手,玉简突然颤了一下,冒出一缕灰烟。
老头反应极快,缩手的同时甩出一道黄符,啪地贴在玉片上。烟气一滞,随即消散。
“反噬文。”他啧了一声,“谁留的字,防的就是识货的。”
陈小满接过玉简,指尖刚触到裂缝,一股阴冷直冲脑门。他咬牙稳住,一滴血从虎口渗出,落在断裂处。
血没流,反而像活了一样,沿着裂纹爬开,化作细密金线,将两片残玉重新连起。
刹那间,玉简微微发亮,一段影像浮现空中——
百年前的深山古庙,香火断绝,梁柱倾斜。一个青鳞覆颈的人影跪在神坛前,双手结印,头顶裂开三道黑缝,分别涌出黑雾、红焰与灰烟。
黑雾凝成人形,满脸狰狞,正是柳七爷临死前的模样;红焰化作孩童轮廓,咧嘴一笑,眼睛却空洞如井;灰烟则缠绕成佝偻老人,咳嗽两声,身影淡去。
画外音断断续续响起:
“……三分魂魄,各执一念。嗔者主杀,贪者蓄势,痴者守旧……若有一身陨,余二者必感召而动……”
影像戛然而止,玉简再次碎裂,只剩半片残角留在灰仙爪中。
黄大贵咂咂嘴:“好家伙,这老蛇早给自己留了退路。咱们砍的那只,不过是他的脾气。”
白小染眯眼:“那现在冒头的是哪个?”
“贪。”陈小满盯着天空,“他要的东西,从来不只是报仇。”
话音刚落,海面骤然扭曲。
不是波浪翻涌,而是整片水域像被什么东西从上面撕开了。两道裂缝凭空出现,一道在左,一道在右,彼此对称,如同被人用刀划破了天幕。
左边那道缝里,传出孩童嬉笑。
咯咯,咯咯咯——清脆,欢快,可每一声都像冰针扎进耳膜。笑到第三声时,音调忽然歪了一下,变成了哭腔。
右边那道缝则不同。一声接一声的咳嗽传来,沙哑、黏腻,仿佛喉咙里卡着烂叶。咳到最后,竟带上了熟悉的低语:“小满……回家了……”
陈小满浑身一僵。
那是奶奶的声音。
白小染一把抓住他胳膊:“别听!那是假的!”
黄大贵耳朵渗出血丝,却仍死死盯着裂缝:“左边是贪念,想要你的命、你的位、你的一切;右边是痴念,执迷旧怨,困在百年前走不出来……它们都在试探。”
灰仙蹲在礁石上,爪子死死按住残玉,尾巴绷得笔直。
陈小满缓缓抬起手,掌堂令横在胸前。珠子不再跳动,反而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发出细微嗡鸣。
“它们以为我还会怕。”他声音很轻,“以为听到奶奶的声音,我就得跪下。”
白小染咬牙:“那你打算怎么办?等它们下来?还是先动手?”
“都不是。”陈小满盯着那两道裂缝,“它们既然敢开缝,就说明……通道已经稳了。”
黄大贵忽然插嘴:“等等,你说通道……意思是,它们不是要下来,是要把什么东西拉上来?”
没人回答。
因为就在这一瞬,两道黑雾从裂缝中垂落,像两条藤蔓,缓缓探向海底。
左边的雾中,隐约浮现出一只小手,五指张开,掌心朝上,像是在讨要什么。
右边的雾里,则伸出一只枯瘦的老手,指甲发黑,指尖滴着暗红液体,一滴,一滴,砸在海水中却没有散开,反而沉下去,像钉子一样扎进沙层。
陈小满握紧令牌,指节泛白。
他知道那滴落的东西是什么。
血。
不是普通的血。
是他父亲失踪那夜,从井口淌出来的那种血——浓得化不开,落地成线,会自己往人脚底下爬。
白小染察觉到他的异样,低声道:“你见过?”
陈小满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看着那两道黑雾越降越低,直到距离海床不足十丈。
然后,左边的孩童笑声突然停了。
右边的咳嗽也戛然而止。
万籁俱寂。
下一秒,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奶声奶气地说:“哥哥,给我你的命好不好呀?”
另一个苍老嘶哑地问:“小满,你恨不恨他们杀了我?”
陈小满张嘴,刚要说话。
掌堂令猛地一震,珠子炸开一道裂痕,喷出一缕黑烟。
那烟不散,反而在空中扭成一个字: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