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满把白小染背稳了,最后看了眼黄大贵。老头蜷在墙根,尾巴安静地搭在腿边,那块玉化的白斑泛着淡淡的温润光泽,像被雨水洗过的老石头。
他没再犹豫,转身就走。
巷口的风比刚才冷了些,吹得衣角啪啪响。他沿着青石路一路往东,脚步不快,但一步没停。教主令贴在腰侧,一直没动静,可右臂上的青痕时不时发烫,像是被人用火柴头轻轻蹭了一下。
他知道方向没错。
阴阳巷尽头是条废弃码头,荒了好些年。木板腐得厉害,踩上去吱呀作响,底下黑水缓缓流动,偶尔浮起一串气泡,破了也没声儿。他站在岸边,从怀里掏出教主令,按进掌心。
“该还人情了。”他低声说。
话音刚落,水面开始翻动。先是几缕灰雾冒上来,接着影影绰绰浮出十几道人形轮廓。他们穿着老式水手服,脸色青白,眼窝深陷,却是冲着他点头。
这些是他之前救下的水鬼,原本困在河底不得超生,因他打通地脉才得了自由。如今见他召令,立刻靠拢过来。
陈小满把白小染轻轻放在最结实的一块浮板上,自己也坐上去。水鬼们无声地散开,各自沉入水中,双手托住浮筏底部。阴气凝成的光膜缓缓升起,将三人罩住。
浮筏离岸,滑进黑水。
海风渐强,天边云层压下来,远处海面出现一个缓慢旋转的漩涡。青痕在他手臂上跳得更频繁了,几乎连成一片热流。
“就是那儿。”他喃喃。
浮筏速度加快,穿过风浪,直奔漩涡中心。
越靠近,海水颜色越深,到了后来,整片海域都成了墨黑色。阳光照不进来,四周只剩下幽蓝的微光,来自水鬼身上浮动的阴火。白小染始终没醒,但呼吸均匀,一根狐毛垂在脸颊边,随着水流轻轻摆动。
突然,浮筏猛地一震。
前方百米处,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拦住了去路。水鬼们齐齐停下,抬头望向陈小满。他知道,这是封印。
他咬破手指,一滴血甩进水中。
血珠没散,反而拉成金丝,在周围缠绕成圈。紧接着,整片水域泛起微光,那层屏障裂开一道缝隙。水鬼们立刻下沉,载着他们钻了进去。
压力骤增。
耳膜嗡嗡作响,骨头缝里都像塞了冰碴子。他抱住白小染,护住她的头。龟甲印记贴在胸口,青光顺着血脉蔓延,皮肤表面浮出一层淡色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符文在体内苏醒。
沉船就在下面。
它斜插在海底沟壑中,船身覆盖着厚厚海藻和珊瑚,桅杆断了一半,甲板塌陷,但整体结构还在。最诡异的是,船头那盏锈迹斑斑的铜灯,竟然亮着一点幽绿火焰,随水流轻轻晃动。
水鬼们把浮筏送到船边就散了,化作缕缕黑烟消失在暗流里。
陈小满背着白小染,一步步踏上海底。每走一步,脚下的泥沙就扬起一圈尘雾,又缓缓落下。他能感觉到,这地方有东西在看着他。
船舱门半开着,里面漆黑一片。他伸手推了一下,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走廊狭窄,两侧挂满了湿漉漉的画像。画上的人穿着古代官服,面容模糊,可每一双眼睛都盯着他。他没敢多看,径直往深处走。
尽头是一间圆形祭室。
中央立着一座青铜台,台上悬浮着一块椭圆玉璧,通体漆黑,表面却流转着星河般的银光。陈小满认得那个名字——乾坤璧。
他刚靠近三步,空气忽然变重。
眼前景象一换。
奶奶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攥着半截红布幡。那是她出马时用的令旗。屋外雷声炸响,柳七爷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陈家绝后,阴煞孤星,今日断根。”
他浑身一僵,差点后退。
可就在这时,臂上青痕猛地灼烧起来,像有人拿烙铁按在皮肉上。他闷哼一声,低头看见那道印记正在跳动,仿佛回应着什么。
“我要守的人还活着。”他咬牙说。
幻象碎了。
祭室恢复原样,乾坤璧依旧静静悬浮。只是那银光更亮了些,像是在等他。
他把白小染放下,让她靠在墙角。少女形态的狐仙眉头微皱,似乎梦见了什么。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单膝跪地,伸手朝玉璧探去。
指尖触到的瞬间,整个沉船震了一下。
玉璧表面荡开涟漪,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那人披玄袍,戴冠冕,面容与陈小满有七分相似。他站在光影之中,目光穿透千年时空,落在少年身上。
“陈氏之后。”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你终于来了。”
陈小满没动。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残魂,而是某种被封存的记忆,在等他亲手唤醒。
“你知道我会来?”
“我知道你会活到这一天。”那人缓缓抬手,指向他胸口,“因为你命格虽凶,心却不邪。阴煞孤星,本不该承掌堂之位,可五仙归心,地脉认主——这不是巧合。”
陈小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纹里还残留着一丝金光,是从刚才滴血入海时留下的。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总说:“咱们陈家不是没人要,是太重了,扛得起的人太少。”
原来她早知道。
“这艘船……是怎么沉的?”他问。
“不是沉的。”那人摇头,“是我让它停在这里。千年前那一战,我带走了最后一块乾坤璧,也带走了陈家与五大仙家的誓约。”
“什么誓约?”
“凡我陈氏血脉,不求成仙,不求长生,只求护一方安宁。若天地失序,妖邪横行,便由掌堂持令,重启五灵。”
陈小满沉默。
他想起白小染替他挡毒牙,黄大贵吞下黑丹也要报信,还有那些水鬼甘愿托他渡海……这些人,这些仙,都不是为了什么大义才跟着他。
就是为了活着,好好地活着。
“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因为……又要开始了?”
那人没回答,只是看着他,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白小染忽然动了一下。
她睫毛轻颤,嘴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小心。”
陈小满猛地回头。
祭室角落,一团黑影正缓缓凝聚。不是实体,也不是幻象,而是一缕气息,带着熟悉的腥甜味。
蛇腥。
他的手立刻按上教主令,另一只手拽紧了白小染的袖子。
那团气息没有进攻,只是悬在半空,像在观察他。片刻后,竟慢慢散开,融入墙壁的纹路中。
祭室恢复寂静。
只有乾坤璧还在发光,映得四壁如星夜。
陈小满喘了口气,转头看向玉璧中的虚影。
“柳七爷……是不是也知道了这里?”
那人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声音更低:“他等这一刻,比你想象得久得多。”
陈小满握紧拳头。
他知道,这场追踪还没结束。
真正的麻烦,才刚刚露出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