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那张血符刚被踩进泥缝,墙根的老鼠就叼走了残玉碎片。陈小满没管它,整个人贴着后巷的棺材铺外墙,像块剥落的灰漆。
纸人守卫还站在后门口,手里铁链垂地,没动。
他屏住呼吸,舌尖顶了顶口腔内侧——残玉含着,凉得发硬。刚才在街角画“招魂贴”时咬破的指头已经结痂,血味混着阴气在喉咙口打转。
他抬脚,鞋底血符一震。
三步外的墙缝里,一只眼珠浑浊的死猫突然抽搐,后腿一蹬,朝纸人扑去。紧接着,半截断臂从瓦堆里拱出来,死死抱住守卫的腿。又一个无头魂体从地沟钻出,张着嘴往纸人脸上贴。
纸人终于动了。白纸糊的脸转向骚动,手里的铁链哗啦甩出,把死猫抽成碎渣。另一个守卫抬起脚,碾断了断臂的腕骨。
就是现在。
陈小满翻墙。动作轻得像片枯叶滑过砖面。他翻进后院,落地时膝盖一软,差点跪倒。残玉在嘴里颤了一下,压住体内翻涌的阴煞。
黑炉遗铺后院堆着几口锈棺,门虚掩着。他猫腰进去,迎面是一道银光。
地上飘着细线,密密麻麻,像蛛网。
灵丝阵。
他脱下外套,裹住双臂。衣服一碰银线,发出极轻的“嘶”声,像水滴落进热油。他顺着声音最稀的地方挪,一寸一寸往前蹭。
大厅中央摆着个乌木匣子,锁魂匣。三寸长,两指宽,表面刻着“三拍启封”四个小字。
奶奶笔记里的口诀突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轻二重三停顿,差半息,魂飞魄散。”
他咽了口唾沫,靠近锁魂匣。
第一拍,指尖轻点。
匣子没反应。
第二拍,加重力道。
匣身微微一震。
第三拍,停顿半秒,再落。
“咔。”
匣盖弹开。里面躺着一枚赤红丹药,金纹游走,像活物在呼吸。
他伸手去拿。
指尖刚碰丹药,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
回头。
黑袍客站在门口,兜帽下那张青灰的脸,像泡过水的尸体。他没动,但两只纸人已经堵住前后门。
“你命格阴煞,能进百鬼阵。”黑袍客开口,声音像砂纸刮锅底,“但不该进这里。”
陈小满不答,把聚灵丹攥进掌心。丹药滚烫,烫得他掌心发麻。
“它救不了她。”黑袍客说,“她伤的是元神,不是身子。你拿走丹药,她死得更快。”
“那你拿它干什么?”陈小满终于开口,嗓音哑得像砂石磨过。
“炼药引。”黑袍客抬手,“交出来,我让你完整地出去。”
陈小满冷笑,把丹药往怀里一塞,手探进衣襟。
白小染蜷在胸口,耳朵焦黑,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把丹药轻轻塞进她嘴里。
小狐狸喉咙动了一下,像是本能地吞咽。
下一秒,她猛地睁眼。
赤光炸开。
整个人形一闪而出——红裙翻卷,长发如火,九尾虚影在背后一闪即没。她一掌拍地,整间铺子的灵丝阵瞬间崩断,银线像被火烧的蛛丝,噼啪断裂。
黑袍客被震退三步,撞在门框上,兜帽滑落,露出半张腐烂的脸。
“不可能……她明明……”
白小染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抬手就是一道狐火,直扑面门。黑袍客抬臂格挡,袖子烧穿,皮肉焦黑,发出“滋滋”的油爆声。
纸人冲上来。她反手一挥,狐火炸成网,把两个纸人裹住。白纸糊的脸在火中扭曲,发出非人的尖啸。
但火光只撑了三秒。
她身体一晃,人形崩解,又变回巴掌大的幼崽,直直跌回陈小满怀里。呼吸比刚才更弱,体温却高得吓人。
“行了。”陈小满把她按进衣襟,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脑,“该走了。”
他冲向后门。
黑袍客还没站稳,纸人也还在冒烟。他撞开后门,冲进骨巷。
刚跑出十步,整条鬼市突然震动。
魂火齐燃。蓝焰冲天。街两旁的棺材铺“砰砰”炸开,无数亡魂冲出,在空中狂舞。魂火灯自燃,火雨洒落。地面的骨砖一块块碎裂,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底下顶起。
鬼市乱了。
陈小满抱着白小染,在骨堆间狂奔。身后传来纸人倒地的闷响,还有黑袍客的怒吼,但声音很快被亡魂的尖啸吞没。
他不敢回头,只认准来路。
前方巷口,那盏倒挂的蓝灯笼还在晃。
只要出去,就能活。
他冲到门口,抬脚要迈。
门框突然一颤。
一道黑影从门顶倒挂而下,脸上糊着白纸,手里提着魂火灯。
是守门纸人。
它伸手,拦住去路。
陈小满急刹,脚下一滑,踩碎半块指骨。他踉跄站稳,手摸向兜里——朱砂笔断了,黄符用光了,残玉在嘴里,只剩最后一丝暖意。
纸人缓缓抬头,纸上那双歪扭的眼睛,正对着他。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狐狸。她耳朵黑得发亮,呼吸几乎停了。
他把残玉从嘴里吐出来,塞进她心口。红光闪了一下,又灭。
然后他抬起手,用指甲在眉心划了一道。
血线刚成,纸人忽然侧身。
魂火灯从黄变蓝,又变黄。
它让开了。
陈小满跨出门槛。
门外是巷子,巷子通街道,街道连着城市。霓虹灯亮着,车流声隐约可闻。
他站在阴阳巷口,喘着粗气,怀里小狐狸轻轻咳了一声,吐出一口黑烟。
丹药还在她胃里,没化。
他靠着墙滑坐下去,手指颤抖着摸她头顶。烧得烫手。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下。
鬼市关了。
他低头,发现鞋底那张“招魂贴”只剩半片,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