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沈府西跨院的每一个角落。檐角的铜铃在晚风里偶尔轻响,细碎的声响落在寂静中,反倒衬得周遭愈发静谧。沈玉如坐在窗前的梨花木桌前,指尖捻着一枚银针,针尾系着的青丝线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可她的目光却没有落在绣绷上,而是凝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眼底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桌上的烛火跳动了一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微微晃动,像极了她此刻不安的心绪。方才送走林砚时,他眼底的凝重与嘱托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玉如,暗阁总部的坐标,唯有你能破解,此事关乎无数人性命,万不可掉以轻心。”
暗阁,这个盘踞在江湖暗处数十年的神秘组织,行事诡谲狠辣,所到之处无不掀起腥风血雨。近来更是频频出手,搅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不少正道人士惨遭毒手,就连官府也束手无策。林砚所在的秘阁,是专门负责探查暗阁踪迹的隐秘机构,数月来追查不休,却始终无法锁定其总部位置,直到偶然截获一封暗阁密信,信中只提了一句“绣中藏机,经纬自来”,再无其他线索。
而这线索,最终指向了沈家。沈家世代以刺绣闻名,传到沈玉如这一代,更是将苏绣技艺发挥到了极致,她的绣品栩栩如生,巧夺天工,江湖上素有“玉绣仙子”之称。可鲜少有人知道,沈家刺绣不止是技艺,更藏着一套隐秘的密码——祖上曾为行军布阵绘制舆图,为防泄密,将经纬度化作绣线的疏密、针法的变换,唯有沈家传人才能解读。
沈玉如自幼便跟着祖母学习这套隐秘技法,只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用它来破解暗阁的秘密。三天前,她在整理祖母遗物时,发现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紫檀木盒,盒内铺着锦缎,放着一幅未完成的刺绣手帕。帕子上绣着几株寒梅,枝干遒劲,花瓣疏密有致,看似寻常,可沈玉如一眼便看出,梅枝的走向、花瓣的针脚,都暗藏玄机,正是沈家秘传的密码绣法。
此刻,那方手帕就平铺在绣绷上。沈玉如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指尖重新拈起银针,却没有继续刺绣,而是顺着已有的针脚细细摸索。寒梅的枝干用的是双股线,每一针的长度、间距都有讲究,而花瓣则用了虚实针,看似随意点缀,实则暗藏规律。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祖母曾教过的口诀:“横为经,纵为纬,线密为度,针疏为分,梅开数朵,定位山河。”
睁开眼时,眼底已多了几分笃定。她取来一张素纸,一支狼毫笔,一边对照着刺绣,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先看梅枝的横向走势,第一枝梅从左至右,共绣了二十七针,每针间距不等,按照沈家密码,一针代表一度,半针为半度,换算下来,横向经度便是东经一百一十一度三十分。再看纵向的枝干,从下至上共二十四针,对应纬度,便是北纬三十度十五分。
可当她将这组经纬度标注出来时,却微微蹙眉——这个位置在江南郊外的一片荒山中,此前秘阁也曾排查过,只说是一片无人问津的林地,并未发现异常。难道是自己解读错了?
沈玉如不肯放弃,又将目光投向花瓣。寒梅共开了五朵,每朵花瓣数量不同,分别是五瓣、六瓣、七瓣、八瓣、九瓣。祖母曾说,花瓣数对应着辅助坐标,五瓣为“正”,六瓣为“偏”,七瓣为“进”,八瓣为“退”,九瓣为“隐”。她顺着这个思路,重新推演:东经一百一十一度三十分,五瓣为正,无需调整;北纬三十度十五分,六瓣为偏,向南偏移半度,便是北纬三十度;再看花瓣的针脚疏密,最外侧的花瓣绣得极密,每一寸有十二针,对应“进”十里,内侧花瓣针脚稀疏,每一寸六针,对应“退”五里。
如此一算,最终的坐标便是东经一百一十一度三十分,北纬三十度,向南十里,再向西五里。沈玉如将新的坐标写在纸上,指尖微微颤抖——那个地方,是江南郊外的乱葬岗。
乱葬岗常年荒草丛生,尸骨遍地,阴气森森,寻常人避之不及,谁也不会想到,暗阁的总部竟会藏在那样一处污秽之地。沈玉如心头一沉,忽然想起前几日听闻的传闻,说乱葬岗近来时常有黑影出没,夜半还会传来奇怪的声响,当时只当是乡野传说,如今想来,竟是暗阁的人在活动。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落叶落地,却又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沈玉如瞬间警觉,手中的银针下意识地攥紧,目光锐利地投向窗外:“谁?”
夜色浓稠,看不清人影,只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熟悉:“是我。”
话音落,一道黑影从檐下跃下,稳稳落在窗前,正是林砚。他一身夜行衣,脸上带着疲惫,眼底却亮得惊人,显然是刚从外面追查回来。“可有进展?”他快步走到桌前,目光落在绣绷和纸上的坐标上。
沈玉如将自己的解读一一告知,林砚听完,眉头紧锁:“乱葬岗?此前我们确实去过,只是那里地形复杂,荒坟林立,若暗阁真藏在那里,定然是有隐秘的入口,不易察觉。”他拿起那张写有坐标的纸,反复看了几遍,“你确定解读无误?”
“事关重大,我怎敢马虎。”沈玉如指尖划过刺绣上的寒梅,“这是祖母的遗物,她当年曾说,沈家密码绣不到生死关头不可动用,想来便是怕落入恶人之手。暗阁能找到这套刺绣,想必是对沈家秘辛有所了解,甚至……或许与当年祖母的失踪有关。”
提到祖母,沈玉如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哽咽。祖母在她十五岁那年突然失踪,遍寻无果,成为她心中多年的痛。如今想来,祖母的失踪恐怕并非意外,而是与暗阁有关,或许她正是因为不肯透露密码绣的秘密,才被暗阁掳走,甚至惨遭毒手。
林砚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一疼,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难过,若暗阁总部真在那里,我们定能找到线索,或许……还能查明你祖母失踪的真相。”
沈玉如吸了吸鼻子,强压下情绪,点了点头:“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行,太危险了。”林砚立刻拒绝,“暗阁之人个个心狠手辣,总部更是龙潭虎穴,你去了只会徒增风险。”
“可我熟悉密码绣,或许还能发现其他线索。”沈玉如坚持道,“而且,祖母的事,我必须亲自查明。”她的目光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林砚看着她,知道她性子执拗,一旦决定的事便不会轻易改变。沉吟片刻,他终究是松了口:“好,但你必须听我安排,不可擅自行动。”
沈玉如点头应允,心中稍稍安定。两人又仔细核对了一遍坐标,确定无误后,林砚便起身准备离开,去召集秘阁的人手,约定三日后午夜时分,一同前往乱葬岗探查。
林砚走后,沈玉如独自坐在桌前,烛火映着她的侧脸,神情凝重。她再次拿起那方刺绣手帕,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寒梅,忽然发现,在最大的那朵寒梅的花萼处,有一针极其细微的金线,几乎与锦缎融为一体,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她心中一动,连忙凑近烛火,细细查看。那金线极细,只绣了短短的一截,看似是绣错了的废线,可沈玉如知道,祖母刺绣向来严谨,绝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她顺着金线的走向,用银针轻轻挑开周围的绣线,发现金线下面还藏着一小段银线,形成一个极小的十字标记。
“十字标记……”沈玉如喃喃自语,忽然想起祖母曾说过,密码绣中,十字标记代表“隐秘入口”,而金线银线的交织,则意味着入口处有机关,需用特定的方法才能开启。她心中一阵狂喜,连忙将这个发现记下来,心想这定是祖母留下的关键线索,有了它,找到暗阁总部的入口便会容易许多。
然而,就在她沉浸在发现线索的喜悦中时,窗外再次传来异动,这次的响动比之前重了几分,带着一股杀气。沈玉如心头一凛,刚要起身,便见两道黑影破窗而入,手中握着寒光闪闪的短刀,直扑向桌前的刺绣手帕。
“不好!”沈玉如反应极快,一把将刺绣手帕抓在手中,顺势滚到桌下,避开了第一道攻击。短刀劈在梨花木桌上,木屑飞溅,桌子瞬间裂开一道大口子。
“把刺绣交出来!”其中一道黑影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威胁。
沈玉如紧紧攥着刺绣,躲在桌下,目光警惕地看着两人:“你们是暗阁的人?”
“少废话,交出绣帕,饶你不死!”另一道黑影说着,再次挥刀砍来,刀风凌厉,直逼沈玉如藏身之处。
沈玉如心知不能硬拼,她自幼习武,虽不算顶尖高手,却也练就了一身灵活的身法。她借着桌子的掩护,辗转腾挪,避开对方的攻击,同时寻找反击的机会。手中的银针此刻成了武器,她看准时机,猛地将银针射出,正中其中一道黑影的手腕。
“啊!”黑影吃痛,短刀脱手落地。另一道黑影见状,怒喝一声,攻势愈发猛烈,刀刀直取要害。沈玉如渐渐体力不支,后背不慎被刀划破一道口子,疼痛难忍,脚步踉跄了一下。
就在这危急关头,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住手!”紧接着,一道身影疾冲进来,手中长剑寒光一闪,挡住了黑影的攻击,正是去而复返的林砚。他方才离开后,总觉得心中不安,担心沈玉如有危险,便立刻折返,没想到正好撞见暗阁的人动手。
林砚武功高强,剑法精妙,与两道黑影缠斗起来,顿时占了上风。那两道黑影见状,知道难以取胜,对视一眼,虚晃一招,便想破窗而逃。
“想走?”林砚冷哼一声,长剑一挥,剑气纵横,一道黑影躲闪不及,被剑气划伤大腿,跌倒在地。另一道黑影趁机逃出窗外,林砚正要追赶,却见地上的黑影从怀中掏出一枚烟雾弹,猛地砸在地上,浓烟瞬间弥漫开来。
“玉如,小心!”林砚连忙护住沈玉如,待浓烟散去,地上的黑影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几滴血迹。
林砚连忙查看沈玉如的伤势,见她后背血流不止,脸色苍白,心疼不已:“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我没事,只是皮外伤。”沈玉如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刺绣手帕递给他,“幸好绣帕没被抢走,而且我发现了一个新线索。”她将花萼处的金线银线十字标记告知林砚。
林砚接过绣帕,仔细查看,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太好了,有了这个,我们找到入口就更有把握了。”他扶着沈玉如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小心翼翼地为她处理伤口,“暗阁的人既然已经找上门来,说明他们知道你破解了密码,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跟我去秘阁暂避吧。”
沈玉如点了点头,此刻她也明白,留在沈府只会更加危险,唯有跟林砚在一起,才能保证自己和绣帕的安全。
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林砚护送着沈玉如,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沈府,前往秘阁的藏身之处。一路上,沈玉如靠在马车上,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心中感慨万千。她从未想过,自己平静的生活竟会被打破,卷入这场江湖纷争之中,而祖母的失踪、暗阁的秘密,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缠绕,让她不得不勇敢面对。
抵达秘阁时,天已蒙蒙亮。秘阁设在一处隐蔽的山谷中,四周青山环绕,绿树成荫,看似普通,实则戒备森严,处处都是暗哨。林砚将沈玉如安置在一间安静的厢房内,又叮嘱手下好生照看,便立刻去召集人手,安排三日后前往乱葬岗探查的事宜。
沈玉如在厢房内休息了片刻,伤口的疼痛渐渐缓解。她拿出那方刺绣手帕,再次仔细端详,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疑问:祖母当年为何要将暗阁总部的坐标绣在帕子上?她与暗阁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渊源?难道她当年并非被暗阁掳走,而是另有隐情?
一个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让她愈发觉得,这场追查,不仅关乎破解暗阁的秘密,更关乎祖母失踪的真相,甚至可能牵扯出更多不为人知的往事。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愈发坚定,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她都必须坚持下去,揭开所有的谜团。
接下来的三日,沈玉如一边养伤,一边协助林砚分析坐标和线索,将沈家密码绣的解读方法详细告知秘阁的核心成员,以便众人在探查时能及时发现异常。林砚则忙着调配人手,制定周密的行动计划,确保此次行动万无一失。
第三日午夜,月黑风高,正是行动的好时机。林砚带领着十余名秘阁高手,与沈玉如一同出发,前往江南郊外的乱葬岗。马车在夜色中疾驰,一路颠簸,沈玉如坐在车内,双手紧紧攥着刺绣手帕,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抵达乱葬岗时,已是三更时分。这里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荒草丛生,坟冢累累,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洒下来,照在白骨和荒坟上,显得格外阴森恐怖,时不时还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啼叫,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下车后,立刻分散开来,按照沈玉如提供的坐标,开始搜寻。沈玉如跟在林砚身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对照着刺绣上的线索,寻找隐秘入口的踪迹。
“东经一百一十一度三十分,北纬三十度,向南十里,向西五里……应该就是这里了。”林砚看着手中的舆图,又看了看周围的地形,确定位置无误。
这里是乱葬岗的深处,荒坟更加密集,杂草长得有半人高,脚下的泥土松软,还夹杂着腐烂的气息。沈玉如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座不起眼的土坟上。那土坟看起来年代久远,坟头的草长得格外茂盛,而在坟前的一块石碑上,刻着一个模糊的“梅”字。
“林砚,你看那里。”沈玉如指着那座土坟,“石碑上的‘梅’字,与刺绣上的寒梅对应,而且你看坟头的草,长势奇特,像是被人刻意修整过。”
林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那座土坟与其他坟冢不同,坟头的草虽然茂盛,却排列得隐隐有规律,像是一个阵法。他走上前,仔细查看石碑,发现石碑底部有一个极小的凹槽,形状与刺绣上的十字标记极为相似。
“就是这里了!”林砚心中一喜,回头对沈玉如说,“刺绣上的十字标记,应该就是对应这个凹槽。”
沈玉如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根银针,按照密码绣的口诀,将银针插入凹槽,轻轻转动了一下。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土坟忽然微微震动起来,坟头的泥土簌簌落下,紧接着,坟冢侧面缓缓裂开一道石门,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入口,里面传来一股阴冷的气息。
“入口找到了!”众人见状,都兴奋不已,纷纷握紧手中的武器,警惕地盯着石门后的黑暗。
林砚示意众人安静,沉声道:“大家小心,里面定然机关重重,暗阁的人也肯定有所防备,进去后务必谨慎行事,不可大意。”他转头看向沈玉如,“你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沈玉如点了点头,心中虽然紧张,却也做好了准备。
林砚率先走进石门,沈玉如紧随其后,其他人依次跟上。石门内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墙壁冰冷潮湿,散发着霉味和铁锈味,通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挂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气氛诡异。
众人沿着通道小心翼翼地前行,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通道忽然变得宽阔起来,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两条路通向不同的方向,一条漆黑一片,看不到尽头,另一条则隐隐有灯光传来。
“怎么办?分兵两路?”一名秘阁成员低声问道。
林砚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行,暗阁之人狡猾,若分兵,容易被各个击破。玉如,刺绣上还有其他线索吗?”
沈玉如拿出刺绣手帕,再次仔细查看,忽然发现寒梅的枝干上,有一处细微的折痕,指向左侧的方向。“左侧,应该走左边。”她肯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