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深秋的黄浦江,雾气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江面。沈砚舟站在“永安号”打捞船的甲板上,指尖攥着的黄铜怀表链硌得掌心生疼,表盖内侧贴着的小照上,苏曼卿戴翡翠扣的侧影在水汽里泛着模糊的光。
“沈先生,江水温度只有八度,潜水员最多撑二十分钟。”老船工赵老三裹着油污的棉袄,往船舷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这江底除了淤泥就是沉船,您要找的那点子东西,跟大海捞针没啥两样。”
沈砚舟没接话,目光落在江面漂浮的油花上。三天前,巡捕房的线人悄悄递来消息,说上个月日军“大和丸”货轮沉没时,有打捞队在附近水域见过类似翡翠的绿影。那枚翡翠扣是苏曼卿的陪嫁,三年前她失踪时,脖颈间唯独少了这枚双扣相连的玉佩,如今这消息,成了他攥在手里唯一的浮木。
“下水。”他喉结滚动,声音比江风还冷。两个穿着橡胶潜水服的工人背着氧气瓶,顺着梯子滑入江水,橘红色的救生绳在雾中渐渐沉成暗褐色。甲板上的铜铃每隔一分钟响一次,每响一声,沈砚舟的心跳就沉一分——他不敢想,若是这唯一的线索也断了,该去哪里找苏曼卿的踪迹。
突然,救生绳猛地绷紧,赵老三喊了声“有东西”,几个工人立刻转动绞盘。潜水员浮出水面时,面罩上结着白霜,手里举着个缠着水草的锦盒。沈砚舟冲过去,指尖刚碰到锦盒的描金花纹,心脏就像被江底的暗流攥住——这是苏曼卿母亲留下的首饰盒,他曾在苏府见过无数次。
可打开锦盒的瞬间,希望又沉了下去。盒里只有半枚翡翠扣,切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另一半不知所踪。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锦盒夹层里藏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是苏曼卿的字迹,却写着陌生的名字:“提防沈怀安,他要的不是扣,是船运路线。”
沈怀安是他的堂兄,此刻正在南京替日军打理船运公司。沈砚舟攥着纸条,指节泛白,三年前苏曼卿失踪时,堂兄曾主动提出帮忙寻找,如今想来,那些关切的眼神背后,藏着的竟是算计。江风突然变大,吹得船身摇晃,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外滩,汇丰银行大楼的钟声响了七下,雾中隐约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有人在跟踪他。
“把东西收起来,立刻靠岸。”沈砚舟将锦盒塞进内袋,转身时,看见赵老三盯着他的后背,眼神复杂。老船工突然从棉袄里摸出个烟袋,慢悠悠装上烟丝:“沈先生,去年我在江底捞上来个西洋镜,镜筒里刻着‘苏’字,后来被个穿军装的买走了,那人左脸有道疤,跟您堂兄身边的护卫长得像。”
这句话像道惊雷,沈砚舟猛地攥住赵老三的胳膊:“人在哪?”
“上个月日军清剿码头,听说去了苏州河的仓库。”老船工咳嗽着避开他的目光,“沈先生,这浑水太深,翡翠扣若是能换苏小姐平安,倒也罢了,可要是换不来……”
他的话没说完,远处传来枪声,子弹擦着船舷落入江水。沈砚舟回头,看见三辆黑色轿车停在码头,沈怀安的保镖正举着枪朝这边射击。“开船!”他嘶吼着扑向舵轮,赵老三和工人们也反应过来,拼命转动绞盘,打捞船在枪声中缓缓驶离码头,朝着黄浦江深处开去。
沈砚舟靠在船舱壁上,打开怀表,苏曼卿的照片和半枚翡翠扣叠在一起。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雨夜,苏曼卿攥着他的手说:“砚舟,这翡翠扣是双生的,若是哪天分开了,定要找回来,不然……”她当时没说不然怎样,可现在他懂了,这枚扣子不仅是信物,或许还藏着沈怀安想要的船运路线——那是上海地下党用来运送药品的秘密通道,苏曼卿作为联络人,定然知道关键信息。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赵老三冲进来喊:“沈先生,水下有东西!”沈砚舟跑上甲板,看见江水翻涌,潜水员留下的救生绳被什么东西拽着,往江底拖去。“是沉船!”老船工指着水面,“‘大和丸’的残骸就在下面,说不定另一半扣子在船上!”
沈砚舟看着翻涌的江水,又回头看了眼越来越近的黑色轿车,咬了咬牙:“准备第二次打捞,这次我下去。”
“不行!”赵老三拉住他,“江水太冷,您下去就是送死!”
“苏曼卿可能在下面。”沈砚舟推开他的手,开始脱外套,“沈怀安要的是船运路线,若是找不到另一半扣子,不仅我活不了,苏州河仓库里的人也活不了。”他接过潜水服,手指碰到冰冷的橡胶时,突然想起苏曼卿曾说,翡翠扣遇水会泛出淡蓝的光,若是两枚合在一起,能在黑暗中照亮三尺远。
潜水服的拉链拉到胸口时,码头方向的枪声停了,沈怀安的轿车停在岸边,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车旁,正是沈怀安。他举着扩音喇叭,声音顺着江风飘过来:“砚舟,把翡翠扣交出来,我告诉你苏曼卿的下落,不然,苏州河仓库的人,今天就会变成江底的鱼食。”
沈砚舟攥着潜水镜,回头看向船舱,工人们正躲在角落里发抖。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岸边喊:“我要见苏曼卿,不然,我现在就把翡翠扣扔江里!”
沈怀安沉默了片刻,喇叭里传来女人的哭声,是苏曼卿的声音:“砚舟,别管我,翡翠扣不能给他,那里面……”声音突然断了,接着是沈怀安的冷笑:“看来你不信,那我先杀一个给你看看。”
枪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在苏州河方向。沈砚舟的心像被刀剜着,他知道,沈怀安说到做到。赵老三突然递来个潜水灯:“沈先生,我跟你一起下去,我熟江底的地形,说不定能快点找到另一半扣子。”
沈砚舟点头,接过潜水灯,和赵老三一起顺着梯子滑入江水。冰冷的江水瞬间裹住全身,他咬着牙,打开潜水灯,光柱在浑浊的江水中散开,隐约能看见“大和丸”的船骸。突然,远处传来淡蓝色的光,赵老三拽了拽他的胳膊,指向光的方向——那是半枚翡翠扣,正嵌在船骸的钢板缝隙里,泛着微弱的蓝光。
他游过去,指尖刚碰到翡翠扣,就听见上方传来巨响,是沈怀安的船追上来了。赵老三比划着让他快点,可就在他将两枚翡翠扣合在一起的瞬间,蓝光突然变亮,照亮了船骸内部——里面堆满了日军的军火,还有十几个被绑着的人,其中一个,正是苏曼卿。
她被绑在桅杆上,看见沈砚舟,拼命摇头,嘴里塞着布条说不出话。沈砚舟刚想游过去,就听见船骸上方传来爆炸声,沈怀安竟然下令炸船!江水剧烈翻滚,船骸开始坍塌,赵老三拉着他往上游,可他看着苏曼卿的方向,怎么也不肯走。
就在这时,苏曼卿突然用力挣断绳子,从怀里摸出个打火机,点燃了桅杆上的油布。火光在江水中蔓延,沈怀安的船被火光逼退,苏曼卿朝着沈砚舟的方向比划着,嘴里喊着什么,可江水隔绝了声音,他只能看见她指着翡翠扣,又指着自己的胸口。
沈砚舟突然明白,她是让他带着翡翠扣走,里面藏着船运路线。他攥紧两枚合在一起的翡翠扣,看着苏曼卿被火光包围,赵老三拼命拽着他往上游,就在他们浮出水面的瞬间,“大和丸”的船骸彻底坍塌,江水掀起巨浪,将他们的打捞船推向远处。
沈砚舟趴在甲板上,咳嗽着吐出江水,手里还攥着那枚泛着蓝光的翡翠扣。远处,沈怀安的船被火光困住,苏曼卿的身影消失在江水中。赵老三拍着他的背,递来杯热水:“沈先生,苏小姐她……”
“她还活着。”沈砚舟打断他,指尖抚摸着翡翠扣上的纹路,“这扣子合在一起,会指引方向,她一定在苏州河仓库等我们。”他抬头看向远处的苏州河方向,晨光正透过雾气照在江面上,新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