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飘了一天一夜的林墨,第二天起了个早,站在甲板的船头上,海风裹着咸湿的暖意扑面而来时,他手正扶着船舷远眺。
一天一夜航行让船板积了层薄薄的海盐,指尖划过,能触到细小的颗粒。
远处海平面上,一座岛屿渐渐显露出轮廓,他想来那应该就是陈船长所说的东沙岛,灰绿色的植被覆盖着低矮的山丘,港口处隐约可见成片的船帆,像一群停歇在海面的白色海鸟。
“林公子,前面就是东沙岛了!” 陈船长站在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豪。
他指着港口方向,“您看,那停泊的都是咱们郑大人的战船,最大的那艘‘镇海号’,能装两百号人,左右两边各配着十二门重型的佛朗机炮,,能在两分钟之内打出三轮炮弹,在这东南海面上,还没几艘船敢跟它叫板。”
林墨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港口停着十几艘大船,其中一艘格外惹眼,船身漆成深黑色,桅杆高耸入云,船舷两侧的炮口被翻板盖住隐约可见,透着慑人的威严。
港口的码头上,穿着短打、腰佩弯刀的士兵正来回巡逻,步伐整齐,眼神锐利,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
“郑将军海上的势力,果然是名不虚传。”
林墨轻声感叹。
他早知道郑芝龙在东南沿海势力庞大,却没想到连一座偏安的岛屿,都布置得如此严密。
船只渐渐靠近码头,林墨能看清岛上的更多景象:码头旁搭建着成片的木屋,屋顶覆盖着茅草,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几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正提着木桶往海边走,桶里装着刚晒好的海鱼;不远处的空地上,十几个半大的孩子围着一个老兵,正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解刀法,手里拿着木头做的小刀,有模有样地比划着。
“岛上住的大多是咱们船上的弟兄家眷,” 陈船长见林墨好奇,主动解释道。
“大人体恤我们这些下属,让弟兄们把家人都接到了岛上,既安全,也能让他们安心做事,您看那边。”
说着他指着山丘下的一片开阔地。
“那是咱们的训练场,每天天不亮,弟兄们就去那里操练,风雨无阻。”
林墨望去,只见训练场上插着密密麻麻的木桩,几个士兵正围着木桩练习刀法,刀光闪过,木桩上的木屑簌簌掉落。
不远处的箭靶旁,弓箭手们整齐列队,箭矢射出,大多命中靶心,引来一阵喝彩。
船只刚靠稳码头,就有几个士兵快步走过来,帮着搭起跳板。
码头上的居民也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林墨一行人,他们大多没见过外来者,尤其是林墨身边还跟着巧儿、芸香这样穿着体面的女子,还有阿武、囡囡这样的小孩子,更是让大家议论纷纷。
“这是从哪里来的客人啊?”
一个穿着蓝色布衫的妇人小声问身边的人,目光落在巧儿手里的布包上,那里面装着的是芸香她们刚调好的几瓶香水,因为包装很是精致,与岛上常见的粗陶瓶截然不同。
“听说是陈船长从广州接来的,应该是郑大人的朋友吧。”
旁边的汉子答道,眼神里满是好奇。
“你看他们身上,还有伤呢,怕是经历了不少事。”
林墨能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有好奇,有探究,却没有恶意。
他对着围观的居民温和地笑了笑,这举动让原本有些拘谨的人群放松了些,几个胆子大的孩子甚至跑到码头边,仰着头看他身边的李虎,李虎身上的铠甲还沾着血迹,腰间的燧发枪格外惹眼。
“林公子,我想各位也累了,咱们先去住处吧。”
陈船长笑着上前。
“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几间木屋,就在训练场旁边,安静,也安全。”
林墨点了点头,示意李虎等人扶着受伤的弟兄下船。
巧儿牵着囡囡,芸香和花娘跟在后面,几个女子看着岛上的景象,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自从土堡被围,这两天来她们就一直提心吊胆,此刻踏上坚实的土地,看到如此安宁的景象,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陈船长带着众人往住处走,沿途的居民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一个提着篮子的老婆婆拦住他们,从篮子里拿出几个刚蒸好的馒头,塞到阿武和囡囡手里:“孩子们,路上累了吧?吃个馒头垫垫肚子。”
阿武愣了愣,看了看林墨,见林墨点头,这才接过馒头,小声说了句。
“谢谢婆婆~”
囡囡也跟着道谢,小口咬着馒头,甜美的滋味让她眼睛都亮了起来。
花娘看着这一幕,眼眶微微发红。
她想起在土堡的日子,虽然安稳,却总觉得隔着一层;而在这座陌生的岛屿上,陌生居民的善意,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住处是一排整洁的木屋,共有五间,每间都配有简单的桌椅和床铺,床上铺着干净的草席,墙角还放着一个炭盆,里面的炭火是晚上才点的,为了驱散了海上夜晚带来的寒气。
“林公子,您看还满意吗?” 陈船长笑着问。
“要是缺什么,尽管跟我说,我让人去准备。”
林墨走进最中间的一间木屋,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暖洋洋的。
他回头看着陈船长,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了过去:“陈船长,这次多亏您一路照料,这点小东西不成敬意,还请您收下。”
陈船长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块雕刻着龙纹的香皂,散发着浓郁的龙涎香气息。
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眼就看出这香皂用料考究,比广州城里最昂贵的香皂还要精致。
“林公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他连忙推辞。
“陈船长不必客气。” 林墨笑着说。
“这香皂是我作坊弄出来的,不值什么钱,就当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陈船长见林墨态度诚恳,便不再推辞,小心翼翼地把木盒收好,心里对林墨多了几分好感,这位年轻公子不仅有胆识,还如此懂礼,难怪能得到总兵爷的重视。
安排好住处后,陈船长又让人送来热水和食物 ,热气腾腾的鱼汤,配上刚蒸好的米饭和腌菜,虽然简单,却让经历了一夜厮杀和海上漂泊的众人食指大动。
“终于能好好吃顿热饭了!”
李虎拿起碗筷,大口扒着米饭,鱼汤的鲜美让他忍不住感叹。
“这几天净吃干粮了,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吴岳坐在花娘身边,小心翼翼地帮她挑出鱼刺,又给囡囡盛了碗鱼汤:“慢点吃,别烫着。”
花娘看着丈夫温柔的举动,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连日来的恐惧和疲惫,仿佛都被这碗热汤驱散了。
巧儿和芸香则忙着给受伤的弟兄们盛饭、换药。
赵老大的胳膊被箭射伤了,巧儿帮他换药时,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他:“赵大哥,您忍忍,这药能止血,过几天就好了。”
赵老大笑着点头:“不疼,巧儿姑娘,辛苦你了。要不是公子带着咱们逃出来,咱们现在说不定早就成了那些官兵的刀下鬼了。”
林墨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满是感慨。
吃过饭后,众人大多累得不行,纷纷回到各自的木屋休息。
巧儿帮林墨处理好胳膊上的伤口,叮嘱道:“公子,您也好好休息一下,这几天您都没合过眼。”
林墨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躺下。
他走到木屋外,望着岛上的夕阳,金色的阳光洒在训练场上,士兵们已经结束了操练,正三三两两地往住处走;远处的码头旁,妇人孩子们还在忙碌,欢声笑语飘得很远。
他想起在土堡的最后一夜,炮火连天,血流成河;想起暗渠里的厮杀,想起炸药爆炸时的火光。
而现在,他站在这座安宁的岛屿上,身边是信任他的人,眼前是平和的景象,这种 “逃出生天” 的庆幸,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公子。” 李虎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支刚修好的燧发枪。
“弟兄们都安顿好了,受伤的也换了药。陈船长说,明天会让人送些伤药和粮草过来,还问咱们要不要去训练场看看。”
林墨接过燧发枪,摩挲着冰冷的枪管:“好,明天去看看。另外,你让弟兄们轮流值夜,虽然这里是郑总兵的地盘,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明白。” 李虎点头应道,目光落在林墨身上。
“公子,您也别太担心,咱们只要在岛上好好修整,将来总有机会回去,把失去的都拿回来。”
林墨看着李虎坚定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只要这些人还在,他就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夜色渐渐降临,岛上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
林墨回到木屋,躺在温暖的草席上,听着窗外传来的海浪声和远处的欢声笑语,连日来的疲惫终于席卷而来。
他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安心的笑容 —— 这一夜,他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而东沙岛的夜色里,一场新的蛰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