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泉州港的晨雾还未散尽,郑芝龙的座舰 “飞黄号” 已锚定在港内。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正站在甲板上查看船上新装好的佛朗机炮,指尖划过冰冷的炮管,目光锐利如鹰,刚刚收到手下上报来的消息,林墨的土堡被围,他已派副将带快船去接应,本以为最多是一场 “虎口夺人” 的硬仗,却没料到会传来更惊人的消息。
“将军,广州那边来的急信!”亲卫捧着个漆木盒快步走来,神色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林公子…… 林公子不仅逃出来了,还…… 还把钦差给炸死了!”
郑芝龙捏着炮管的手猛地一顿,指腹传来的冰凉触感瞬间被心头的震惊取代。
他转过身,接过漆木盒,手指在盒盖上的 “郑” 字纹路上摩挲片刻,才缓缓打开,里面是副将写的密信,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刘钦差亲入林墨书房,遇火药爆炸,尸骨无存;林墨率四十二人经暗道逃至海边,已登我军接应船只,正向东沙岛进发” 的字样,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底发沉。
“竟然炸死了钦差?” 郑芝龙低声重复着,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身边的亲卫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征战东南多年,见惯了厮杀与背叛,却从未想过,一个靠造香皂起家的年轻人,竟敢对朝廷钦差下死手,那可是带着皇命的 “天子使臣”,弄死了钦差,与 “谋逆” 无异!
他快步走回船舱书房,将密信摊在紫檀木案上,目光反复扫过 “火药爆炸” 四字。
昨夜派去的副将在信里提了句,林墨早在土堡各处埋了炸药,连书房地基下都藏了引线,显然是早有准备。
郑芝龙忽然想起三个月前,林墨派人送二十支燧发枪来时,曾隐晦提过 “土堡需备后路”,当时他只当是商人的谨慎,现在才明白,这后生的狠绝,远超他的预料。
“将军,那这事…… 咱们要不要上报朝廷?” 亲卫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公子毕竟与咱们有往来,若是被牵连……”
“上报?” 郑芝龙冷笑一声,将密信揉成一团,随手扔在铜盆里。
火焰瞬间吞噬了信纸,黑色的灰烬飘落在案上,像极了这场风波里的碎局。
“报什么?报我郑芝龙私通‘谋逆之人’?周奎巴不得抓我的把柄,你这是要把泉州港的基业,都赔进去?”
亲卫吓得连忙低头,不敢再说话。
郑芝龙走到窗边,望着港内密密麻麻的战船,这些都是他多年的心血,从海寇到朝廷的将军,他靠的不是忠君爱国,而是 “趋利避害” 的本事。
林墨弄死了钦差,这事若是处理不好,不仅林墨要死,他郑芝龙也会被周奎扣上 “勾结反贼” 的帽子,到时候崇祯帝多疑的性子发作,泉州港的船队、商铺,甚至他的家人,都得跟着陪葬。
“给广州副将传信,” 郑芝龙忽然开口,语气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让他把林墨送到东沙岛后,立刻切断所有与咱们明面上的联系,船上的郑字旗换成普通商船旗,接应的士兵都换成渔民装扮,不准任何人提及船队与我郑家的关联。”
“那…… 林公子那边?” 亲卫犹豫着问。
“他刚经历围剿,身边只有四十二人,若是没人扶持……”
“扶持自然要扶持。” 郑芝龙转过身,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林墨手里有燧发枪的改良法子,还有香水、香皂的配方,这些都是能生钱的宝贝。更何况,他现在成了朝廷钦犯,只能依附我。不过,”
他话锋一转,指节敲了敲案面。
“不能让他知道我已经清楚‘炸钦差’的事,就说我只知他土堡被围,派兵帮忙是‘念及旧情’。”
他心里打得精明算盘:林墨越是走投无路,就越会依赖他;而他装作 “不知情”,既能撇清与 “炸钦差” 的关系,又能拿捏住林墨的把柄,将来若是林墨敢有异心,只需把 “炸钦差” 的证据递出去,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还有,” 郑芝龙补充道。
“让东沙岛的人备好粮草和伤药,林墨的人肯定有不少伤员。但要记住,只给物资,不准插手他们的事,林墨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亲卫领命而去,船舱里只剩下郑芝龙一人。
他重新拿起密信的灰烬,用指尖捻了捻,黑色的粉末从指缝间滑落。
他想起林墨来泉州港拜访时的模样,年轻人穿着青布袍,言谈间既有商人的活络,又有读书人的沉稳,那时他还觉得这后生 “可塑”,却没料到对方骨子里藏着如此刚硬的棱角。
“没想到倒是个有胆色的。” 郑芝龙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
在这乱世,光有胆色不够,还得有 “价值”而林墨的价值,在于他的脑子,在于他能造出别人造不出的东西,在于他现在成了 “烫手山芋”,却唯独只能投靠自己。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海防图》,手指落在东沙岛还有小琉球(台湾)的位置上。
要是能把林墨安置在台湾岛那里,既安全,又能随时掌控,而他进可借林墨的技术壮大势力,退可将其作为 “弃子” 献给朝廷,无论怎么算,他都不吃亏。
“只是可惜了那土堡。” 郑芝龙轻声感叹。
他见过林墨送来的土堡图纸,墙高壕深,作坊、粮仓一应俱全,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
现在土堡被毁,林墨成了丧家之犬,只能寄人篱下,想来心里也不好受。
但这念头转瞬即逝。在这弱肉强食的乱世,同情是最没用的东西。
他郑芝龙能活到今天,靠的不是同情别人,而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
而他林墨若是想活下去,想要报仇,就得乖乖跟着他,为他所用。
甲板上传来亲卫的喊声,说是去往广州的商船已按吩咐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郑芝龙合上《海防图》,走到舱门口,望着泉州港的朝阳,金色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像铺了一层碎金。
他知道,林墨弄死了朝廷的钦差,这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京城的周奎肯定会借题发挥,朝廷的追兵迟早会来。
但他也丝毫不担心对方找麻烦,只要林墨在他手里,只要泉州港的船队还在,他就能在这场风波里,稳稳的站着。
海风卷起他的锦袍,猎猎作响。
郑芝龙站在船头,望着远方的海平面,眼神里满是枭雄的算计与笃定。
这场因林墨而起的风波,对别人来说是灭顶之灾,对他来说,或许是一场难得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