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出现,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隔开了李渊那癫狂的怒火与灵堂内摇摇欲坠的众人。
皇帝亲临。
这四个字的分量,远比一个疯癫的太上皇要重得多。
棺材里的高自在,心脏在骤停之后,又开始狂跳。
一个疯子就够难搞了,现在又来了一个城府深不见底的。今晚这戏,唱得太大了,大到他这个导演都快控制不住场面了。
李渊看到李世民,眼中的癫狂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嘲弄。
“哟,皇帝陛下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这死人地儿?”他阴阳怪气地开口,完全没有给李世民留半点情面。
李世民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刺,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稳如山的神情。他对着李渊微微躬身,行的是家礼。
“父皇,夜深了,您龙体要紧。儿臣听闻您来了高府,心中担忧,特来接您回宫。”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了灵堂的每一个角落。
“担忧?”李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那口棺材,对着李世民怒吼,“朕的狗被人打死了!就死在你的长安城里!你这个皇帝是怎么当的?啊?!”
“你担忧朕?朕看你是担忧你这皇帝的位子坐不稳吧!”
这番话,已是诛心之言。
跟在李世民身后的内侍们,一个个吓得头都不敢抬,恨不得当场变成聋子。
李云裳、梦雪和张妙贞更是吓得浑身发抖,伏在地上,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已经不是臣子的丧事了,这是皇家内部最尖锐的矛盾,被血淋淋地摆在了台面上。
然而,李世民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状若疯虎的父亲,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疲惫与无奈。
“父皇教训的是。”他平静地开口,“此事,儿臣定会彻查到底,给高都督一个交代,给父皇一个交代。”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灵堂。
扫过哭得梨花带雨的李云裳,扫过手持短剑、一脸决绝的梦雪,扫过伏地不起的张妙贞。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口金丝楠木棺椁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那眼神,深邃如海,看不出喜怒。
棺材里的高自在,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被那道目光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
他知道!
李世民这老狐狸,绝对是看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李世民身侧的长孙无忌,上前一步,对着李渊长揖及地。
“太上皇息怒,龙体为重啊。”
他转过身,又对着棺材的方向,深深一拜,声音沉痛。
“高都督为国尽忠,不幸遇难,臣等皆痛心疾首。然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太上皇与公主节哀顺变。”
他的言辞恳切,表情悲痛,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为同僚之死而感到惋惜的国之重臣。
可躺在棺材里的高自在,却从这番话里听出了别的味道。
字字句句都在惋惜,可那语调里,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尘埃落定的轻松。
尤其是那句“人死不能复生”,说得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么的……盖棺定论。
这个老狐狸!
高自在心里瞬间冒出一股火气。他巴不得老子死!
长孙无忌说完,又看向李云裳,温言劝慰:“公主殿下,高都督此番是为护卫家眷而亡,其情可嘉,其行壮烈,陛下定会追封厚赏。您要保重身体,莫让高长史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安抚了公主,又捧了高自在,还顺带拍了李世民的马屁。
可听在高自在耳朵里,却完全是另一番意思。
人死了,死得很有价值,你们就别闹了,赶紧把这事儿翻篇吧。
李渊冷冷地看着长孙无忌,又看看李世民,突然发出一阵怪笑。
“好,好一个君臣和睦!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啊!”
他猛地一指棺材:“少跟朕来这套!朕今天就要开棺!朕要亲眼看看,我李渊的人,是怎么死的!”
说着,他又要上前。
“父皇!”
李世民终于加重了语气,他上前一步,挡在了李渊和棺材之间。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
一个癫狂暴怒,一个沉静如水。
整个灵堂的空气,再次凝固。
“二郎,你也要拦朕?”李渊的声音嘶哑,眼中满是血丝。
“儿臣不敢。”李世民的声音依旧平稳,“儿臣只是觉得,这出戏,还没唱完。”
“戏?”李渊一愣。
李世民的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冰冷的弧度。
“是啊,一出好戏。”
他侧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口棺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灵堂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高都督‘为国捐躯’,那些害死他的人,此刻正在府中美酒高歌,庆祝胜利。”
“他们等着看高府的笑话,等着看朝廷的笑话,等着看父皇和朕的笑话。”
“若是此刻开棺,让他们知道高都督‘死而复生’,那他们只会立刻缩回头去,我们之前的布置,岂不全都白费了?”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
“父皇,您不是想看他们哭吗?”
“只有让这场丧事,办得风风光光,办得人尽皆知。等到他们前来吊唁,跪在这灵前,挤出几滴猫尿的时候,我们再把高长史请出来,跟他们打个招呼……”
“到那时,他们的表情,想必会比现在这哭声,要精彩得多。”
李世民的声音很轻,描绘的画面却带着一股子恶劣的趣味。
棺材里的高自在听得眼皮直跳。
我靠!这岳父,比我想的还狠!杀人诛心,还要诛两次!
李渊听完,愣住了。
他眼中的疯狂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上下打量着李世民,仿佛第一天认识自己这个儿子。
“好小子……你比朕想的还要坏。”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说不出的诡异。
李世民微微一笑,再次躬身:“儿臣这点伎俩,都是跟父皇学的。”
他上前一步,扶住李渊的胳膊:“父皇,天色不早了,大戏要留到明天开场。今夜,我们先回去,养精蓄锐,如何?”
李渊被他扶着,竟没有再挣扎。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口棺材,眼神古怪。
“哼,便宜这小子了。告诉他,朕的头香,给他留着!”
说完,他便在李世民和一众内侍的簇拥下,转身向外走去。
一场足以掀翻整个长安城的风暴,就这么被李世民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长孙无忌临走前,也深深地看了一眼棺材,那眼神复杂难明,有疑惑,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计划被打乱的阴沉。
他对着李云裳点了点头,算是告辞,然后紧跟在李世民身后离去。
直到那一行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府门外,灵堂内的三女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李云裳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张妙贞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毫无血色。
唯有梦雪,还紧紧握着那柄短剑,警惕地盯着门口的方向,仿佛随时还会有敌人闯进来。
“呼……”
棺材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如释重负的吐气声。
高自在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湿透了。
太刺激了。
跟这俩皇帝打交道,比上阵杀敌还耗费心神。
他刚刚缓过一口气,就听到李云裳带着哭腔的疲惫声音在外面响起。
“夫君……你没事吧?”
“没事,还活着。”高自在有气无力地回答,“就是差点被你那疯子爹一脚踹断气。”
他现在总算明白了。
李渊是纯粹的混乱邪恶,想看乐子。
而李世民,则是守序邪恶,他想看的,是更大的乐子,是乐子背后的政治利益。
至于长孙无忌……那老阴b,是真想让他死啊!
高自在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这笔账,记下了。
“快,快把夫君放出来,里面太闷了。”张妙贞也回过神来,急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