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开化坊。
夜色如墨,将整座长安城都浸泡在浓稠的寂静里。
高府的灯火早已熄灭,只有几名负责守夜的护卫,百无聊赖地靠在门柱上,偶尔交谈一两句,声音也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他们是骷髅骠骑的精锐,但长安的安逸,早已磨去了他们在剑南道时的警惕。
没人注意到,数十道黑影,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坊墙的阴影中渗透出来。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落地无声,手中紧握的横刀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
为首的黑衣人做了一个手势。
下一瞬,杀戮开始。
“噗!”
靠在门柱上的护卫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喉咙就被锋利的刀刃瞬间切开。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他瞪大了眼睛,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
另一名护卫刚刚察觉到异样,一把横刀已经从他的后心贯穿而出,刀尖带着血珠,从前胸探出。
大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黑衣人如潮水般涌入,他们的目标明确,行动高效,仿佛对府内的布局了如指掌。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屠杀。
“敌袭!”
终于,内院巡逻的护卫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凄厉的嘶吼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府内瞬间大乱。
睡梦中惊醒的护卫们抓起武器冲出房间,但迎接他们的,是数倍于己的敌人和冰冷的刀锋。
这些黑衣人都是死士,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根本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保护都督!保护夫人!”一名护卫队长目眦欲裂,挥刀砍翻一名黑衣人,自己身上却也添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然而,后院的方向,空无一人。
刺客们冲入后面的院落,看到的只是空荡荡的房间和早已冰冷的床铺。
“人呢?”为首的黑衣人声音沙哑。
“头领,没人!府里的女眷都不在!”
“找!就算把地皮刮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懒洋洋的、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从主院的方向传来。
“大半夜的不睡觉,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所有黑衣人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高自在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卧房里走了出来。他似乎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看到院子里满地的尸体和黑压压的刺客,还愣了一下。
“我靠,开派对啊?怎么不叫我?”
为首的黑衣人眼中杀机一闪。
目标出现!
“杀了他!”
一声令下,离得最近的十几名黑衣人如饿狼扑食般冲了上去。
“喂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啊!”高自在大叫一声,原本惺忪的睡眼瞬间变得清明,脚下一点,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退,顺手从廊柱上抄起一根用来支撑花架的木棍。
他虽然嘴上叫得欢,但动作却丝毫不慢。木棍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敲在刺客的手腕或关节处。
“铛啷!”
兵器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但刺客太多了。
他挡得住前面,挡不住后面。挡得住左面,挡不住右面。
“噗嗤!”
一把刀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刺来,划破了他的胳膊,带起一串血珠。
剧痛让高自在的动作慢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致命的危机降临。
院墙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七八名弓箭手,冰冷的箭头早已锁定了院中的那道身影。
“放!”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箭矢如雨,覆盖了高自在所有可以闪避的空间。
高自在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噗!噗!噗!”
沉闷的入肉声接连响起。
三支箭矢,精准地命中了高自在的胸膛和腹部。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后踉跄几步,他手中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插着的三根箭羽。
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白色的里衣。
“呃……”
高自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涌上喉头的只有鲜血。他身体晃了晃,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地,然后一头栽倒,再无声息。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高自在。
死了?
就这么死了?
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随即被冷酷所取代。他走上前,用刀尖挑开一支箭矢的尾羽,凑近闻了闻。
箭上有毒。见血封喉的剧毒。
就算刚才没死透,现在也必死无疑。
“头领,巡防营的人来了!马蹄声,离这里不到两条街!”一名负责警戒的黑衣人急匆匆地来报。
“这么快?”为首的黑衣人眉头紧皱。
“撤!”他当机立断,“放火!把这里烧干净!”
几名黑衣人立刻掏出火折子和火油,正准备动手。
“呜——”
悠长而急促的号角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街道上,密集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迅速传来。
“来不及了!快撤!”
为首的黑衣人狠狠地看了一眼高自在的“尸体”,不再犹豫,带着手下迅速翻墙而出,转瞬间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他们前脚刚走,大批身穿甲胄的巡防营士兵后脚就冲了进来。
为首的校尉看到院内的惨状,倒吸一口凉气。当他的目光落在高自在身上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高都督!”
他连滚带爬地冲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高自在的鼻息。
一片冰冷。
他又摸了摸颈动脉。
毫无搏动。
“快……快去禀报陛下和太上皇!”校尉的声音都在发颤,“高都督……遇刺身亡了!”
消息如风暴般席卷了整个长安城。
巡防营将高府团团围住,仵作和官员进进出出。
忙碌了一夜之后,天色微明,所有人都撤走了,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十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偌大的高府,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时,那具被仵作“确认死亡”,并用白布盖住的“尸体”,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白布被一把掀开。
高自在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妈的……憋死老子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三支箭,骂骂咧咧地伸手,用力将它们一支支拔了出来。
“嘶——”
他疼得龇牙咧嘴,然后费力地撕开自己被鲜血包浸透的里衣。
衣服之下,赫然是三块厚厚的,被特殊处理过的钢板,用牛皮带紧紧地绑在身上。钢板之上,是三个深深的凹陷,正是被箭头撞击的地方。
虽然钢板挡住了箭头的穿透,但那恐怖的冲击力,依然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胸口火辣辣地疼。
“真他娘的疼啊……”高自在揉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玩脱了,差点就真玩死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
他环顾四周,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护卫,脸上的嬉皮笑脸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森然。
他走到一个角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竹哨,吹出了一段不成调的古怪音节。
片刻之后,一道黑影从房顶上悄无声息地落下,单膝跪地。
“主公。”
“查得怎么样了?”高自在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查清了。是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清河崔氏三家联合出的手,死士都是崔家养的。”
“很好。”
高自在点了点头,他走到院子中央,沐浴在清晨冰冷的微光里。
他慢慢地,慢慢地,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灿烂到极致,却又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我还愁找不到理由把他们一锅端了。”
“现在好了,他们自己把刀递到我手上了。”
“传我的话,游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