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理工学院的选址,就在皇家禁苑那片被高自在圈出来的空地上,紧邻着造纸工坊。
李世民的批文一下来,工部立刻派来了最得力的工匠,拉来了最好的木料石材,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禁苑尘土飞扬,号子声、锤打声、锯木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勃勃生机。
李渊最近迷上了这里。
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连早膳都顾不上吃,就坐着马车赶到工地。他也不嫌脏,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背着手,在工地上溜达。
他一会儿看看工匠们如何搭建脚手架,一会儿又凑到负责设计的官员身边,对着图纸指指点点。
“这个承重柱,用料是不是太省了?给朕换成最粗的金丝楠木!”
“地基要挖多深?不行,再加三尺!朕的学院,要屹立千年不倒!”
“还有这个窗户,开得太小了!格物之学,就是要敞亮!给朕把窗户扩大一倍!”
工部的官员们被他折腾得叫苦不迭,但谁也不敢反驳。这位可是太上皇,而且看那精神头,比年轻小伙子还足。
高自在也乐得清闲,把监工的活儿全丢给了李渊。他自己则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然后晃晃悠悠地来到工地,给李渊带点新出炉的点心,顺便汇报一下“工作进展”。
“皇爷爷,您瞧,这是咱们学院的规划图。这边是教学楼,那边是实验楼,后面还有宿舍和食堂。”高自在指着图纸,唾沫横飞。
李渊听得两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雄伟学府拔地而起的样子。
“好,好啊!”他拍着高自在的肩膀,“小子,你好好干!钱不够,朕去跟二郎要!人手不够,朕把宫里的禁卫都拉来给你当苦力!”
看着李渊这副打了鸡血的模样,高自在心里直乐。
这老头子,总算找到人生的第二春了。
然而,好景不长。
就在工程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麻烦,悄然而至。
先是负责供应石料的商人,突然说家里遭了灾,供不上货了。工部换了一家,没过两天,那家的老板又说自己的采石场塌方了,得停工整顿。
一连换了五六家,整个长安城的石料商,都像是约好了一样,集体出了问题。
紧接着,是木料。
从南方运来的上好木材,在渭水码头装船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泡了大半。
然后是负责烧制砖瓦的窑厂,突然起了大火,烧毁了数万块砖瓦。
甚至连工地上,都开始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状况。
今天张三吃饭的时候拉肚子,明天李四干活的时候崴了脚。还有些泼皮无赖,天天跑到工地门口来耍钱闹事,骚扰工人。
一开始,李渊还没当回事。
可接二连三的意外,让整个工程的进度,被严重拖慢。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岂有此理!”
这天,当李渊亲眼看到一伙地痞,明目张胆地冲进工地,打伤了一名工匠,抢走了几袋水泥后,他彻底爆发了。
他那张苍老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浑身都在发抖。
“反了!反了天了!”李渊指着那群地痞逃窜的方向,对着身后的禁卫怒吼,“给朕追!抓回来,就地格杀!”
当年横扫天下的开国皇帝,那股杀伐果断的气势,瞬间迸发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禁卫们正要领命,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皇爷爷,别急。”
高自在不知何时出现在李渊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油纸包。他慢条斯理地打开,捏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跟这些小角色生气,掉了您的身价。”
“混账!”李渊猛地回头,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油纸包,狠狠摔在地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
“朕的学院都要被人拆了!当院长的,就一点不着急?”
“急啊。”高自在摊了摊手,“怎么不急?我这心急如焚,所以才要吃块桂花糕,压压惊。”
“你……”李渊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皇爷爷,您消消气。”高自在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您要是现在把这些泼皮抓来杀了,固然是解气了。可然后呢?”
“然后?”李渊一愣。
“然后明天,他们会派来另一批泼皮。后天,还会有新的麻烦。”高自在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石,在手里掂了掂,“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个道理,您比我懂。”
李渊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他盯着高自在,沉声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让他们闹。”高自在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让他们闹得越欢,将来死得越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在李渊面前晃了晃。
“您看,我都记着呢。”
李渊凑过去一看,只见那小小的本子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什么。
“九月初三,韦氏断我石料,致工期延误三日。”
“九月初五,崔氏指使船家,毁我木料百方。”
“九月初八,卢氏雇佣城西‘饿狼帮’,骚扰工地,伤工匠一名,抢水泥三袋……”
每一笔,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后面甚至还估算了造成的损失。
李渊看得心惊肉跳。
他没想到,高自在表面上不闻不问,背地里却把每一笔账,都记得如此清楚。
这个小本子,哪里是什么账本,分明就是一本催命簿!
“你……”李渊看着高自在,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可怕。
“皇爷爷,咱们现在是在明处,他们在暗处。”高自在的声音压得很低,“现在动他们,最多就是抓几个小喽啰,不痛不痒。我们要做的,是把蛇引出洞,看清楚到底有几条蛇,哪条是毒蛇。”
他拍了拍手里的本子,发出一声轻响。
“现在,让他们跳,跳得越高越好。等咱们的学院建成了,落成大典那天,就是跟他们总清算的时候。”
“到时候,咱们拿着这本账,一笔一笔地跟他们算!”
“连本带利,让他们全都吐出来!”
高自在的语气很平淡,但李渊却听出了一股滔天的杀气。
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嘻嘻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当年玄武门前,那个同样年轻,同样果决的儿子。
不,这小子比二郎当年更狠。
二郎当年是为了活命,是被逼无奈。
而这小子,他是主动设下圈套,等着敌人往里钻,然后一网打尽,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李渊沉默了良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那个被他摔烂的油纸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给高自在。
“吃吧。”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别饿着了,饿着了,脑子就不好使了。”
高自在愣了一下,随即笑嘻嘻地接了过来:“得嘞!还是皇爷爷心疼我。”
李渊没再理他,转身看着那片被搞得一团糟的工地,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他忽然不气了。
他现在只想看看,等到学院建成,总清算的那一天,当高自在把这本催命簿拍在那些世家家主脸上的时候,他们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那场面,一定比看戏还有意思。
“对了,小子。”李渊像是想起了什么,头也不回地问道。
“皇爷爷您说。”
“你这本子上,记了多少家了?”
高自在翻了翻本子,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
“不多,不多。”
“一个都没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