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是去打仗的,但要打得漂漂亮亮,赢得风风光光!”
高自在的声音在耳边消散,李云裳却在原地站了许久。
打仗……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素雅的宫装,这身衣服,料子是上好的贡品,绣工是宫里最好的绣娘,款式端庄,处处透着皇家的威仪与内敛。
可现在,她要去“打仗”了。
回到自己的寝殿,李云裳第一次站在那巨大的衣橱前,感到了茫然。
衣橱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华服,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每一件都精美绝伦。
她伸出手,指尖划过一件月白色的广袖长裙,这是她最喜欢的,清雅脱俗。她又看到一件鹅黄色的对襟襦裙,那是去年春天父皇赏赐的,明媚温婉。
这些衣服,是用来赏花、听琴、吟诗、作画的。
没有一件,是用来“打仗”的。
她深吸一口气,脑中回想着高自在那些离经叛道的话。
“你是谁?你是襄城公主,陛下的亲女儿,金枝玉叶。”
“你往那儿一坐,本身就是一尊谁也惹不起的大佛。”
她需要一件能配得上“大佛”身份的衣服。
挑了许久,李云裳终于选定了一套。那是一件深紫色的宫装,紫色为尊,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凤凰暗纹,广袖层叠,裙摆曳地,端庄中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贵气。这是她压箱底的礼服,只有在最隆重的宫廷大典上才会穿。
她想,这应该足够了。
就在她让侍女将衣服取下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啧,公主殿下,您这是要去参加谁的葬礼?”
高自在斜倚在门框上,抱着胳膊,一脸嫌弃地看着那件紫色宫装。
李云裳的眉头微微蹙起:“这是宫中正装,最是庄重不过。”
“庄重?是挺庄重的,庄重得像个活了三百年的老祖宗。”高自在走了进来,捏起那衣角看了看,“这颜色,死气沉沉。这绣花,老气横秋。你穿上这个,人家还以为你是替皇后娘娘来主持大局的太后呢。”
“你……”李云裳一时语塞。
“我什么我?”高自在松开手,拍了拍掌,“说了是去打仗,你得有杀气,懂吗?你这身衣服,别说杀气了,连活气都没有。往那儿一坐,人家一看,哦,襄城公主,人淡如菊,与世无争。正好,咱们也别搭理她了,省得自讨没趣。”
“那依你之见,该穿什么?”李云裳压着火气问。
高自在没回答她,反而扭头朝外面喊了一嗓子:“张妙贞!”
片刻之后,张妙贞便碎步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夫君,夫人。”
她看到屋里的阵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什么都没问。
“去,把府里那个‘戊字号’库房打开。”高自在吩咐道。
张妙贞的脸色微微一变。
高府库房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等级,下面又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来细分。
李云裳平日里用度的,不过是“黄字号”库房里的东西,那已是旁人难以想象的奢华。
而“戊字号”库房,她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夫君,戊字号库房里放的,都是……都是些从剑南道运来的奇珍,还有些是战利品,未经整理,恐怕……”张妙贞有些迟疑。
那些东西,与其说是财物,不如说是高自在这些年积累的和惊天财富的缩影,每一件都代表着一段血雨腥风。
“怕什么?就是要未经整理的,才叫惊喜。”高自在咧嘴一笑,“把钥匙拿来,我亲自带公主去挑。”
他看着李云裳,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走,夫人,为夫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兵器’。”
“戊字号”库房位于府最深处的一座地下石室里,阴冷,干燥。
当那扇厚重的铁门被打开时,一股混杂着沉香、樟木和金属的奇异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金光闪闪,只有一排排巨大的木箱,整齐地码放着。
高自在随手撬开离他最近的一个箱子。
“砰”的一声轻响,箱盖打开的瞬间,李云裳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没有万丈光芒,却有一股流动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华彩。
那是一整箱的东珠!
每一颗都有鸽子蛋大小,圆润饱满,光泽柔和,在火把的映照下,散发着梦幻般的光晕。这等品质和大小的东珠,在宫里,一颗便能当做传家之宝,而这里,却像不值钱的石头一样,装了满满一箱。
“这……这是……”李云裳的声音都在发颤。
“哦,这个啊,之前吐谷浑的时候,顺手从他们可汗的王帐里摸出来的,不值钱。”高自在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今天早上吃了几个包子。
他又走到另一个箱子前,一脚踹开。
这次,是一片耀眼的红。
一箱子满满的红珊瑚,大大小小的枝杈堆叠在一起,其中最大的一株,竟有一人多高,通体血红,毫无瑕疵,宛如一棵从血海中生长出来的神树。
“这个是波斯商人送的,说是他们国王的心爱之物,非要换咱们剑南道的琉璃。你说可笑不可笑,拿个破树枝就想换我的宝贝。”
李云裳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看着高自在一个接一个地打开箱子。
一箱是产自于阗的羊脂白玉,温润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一箱是来自天竺的各色宝石,蓝的、绿的、黄的,在昏暗中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妖光。
还有一整箱,装的全是黄金打造的各种器物,酒杯、盘子、面具……充满了异域风情,粗犷而奢华。
最后,高自在打开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匹布。
那布料薄如蝉翼,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流光溢彩,仿佛将天边的云霞裁剪了下来,上面用不知名的丝线绣着细密的金色花纹,那花纹竟像是活的一般,随着光线缓缓流动。
“这是鲛人绡。”高自在的声音难得正经了一点,“南海那边的小国进贡的,他们说是用一种海中异兽的口水织成的,水火不侵。整个大唐,算上宫里那匹,一共就两匹。”
张妙贞在一旁补充道:“陛下将宫中那一匹,赏给了长孙皇后,制成了一件披帛。”
高自在的嘴角扬了起来。
他看向李云裳,眼神灼灼:“夫人,懂了吗?”
李云裳的心猛地一跳,她瞬间明白了高自在的意图。
“就用它。”高自在指着那匹鲛人绡,对已经完全呆住的张妙贞说道,“再去找最好的裁缝,用最快的速度,给夫人做一件最华丽,最耀眼,最能闪瞎人狗眼的衣裳!”
“首饰嘛……”他扫视着满屋的奇珍异宝,大手一挥,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势。
“那棵红珊瑚,别动,太大了,搬不动。”
“那箱东珠,捡最大最圆的,给夫人做一串项链,再配一副耳坠。”
“那块羊脂玉,找人雕一支凤簪。”
“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宝石,看着好看的,都给我在衣服上缝进去!记住,不要考虑什么搭配,什么美感,咱们不讲那个!”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核心指导思想。
“咱们就一个原则——哪个贵,就用哪个!”
“怎么能让别人一眼就看出咱们有钱,就怎么来!”
“咱们不是去比美的,咱们是去炫富的!是用钱,砸死她们!”
李云裳站在这一屋子的财富风暴中心,听着这个男人粗暴而直接的宣言,她感觉自己那多年建立起来的关于“美”与“得体”的认知,正在被彻底碾碎,然后重塑。
原来,权势和地位,还可以用这样一种简单、粗暴、甚至有些无赖的方式来展现。
她看着那匹流光溢彩的鲛人绡,仿佛已经看到了皇后娘娘在看到它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与失措。
那将是她挥出的,第一刀,而这一刀,将由高自在亲手为她磨亮,用金山银海,用奇珍异宝,磨得锋芒毕露,寒光四射。
高自在走到她身边,拿起那颗最大的东珠,放在她手心。
那珠子温润而沉重。
“拿着。”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
“从今天起,你要习惯这种重量。”
“这是财富的重量,也是权力的重量。”